佳音顿住脚步,薛勤果然已经摸清楚她家里的情况,更知道她的软肋所在。
佳音迎着门口的光走过去,一只脚踏在门外时,回头笑着看一眼薛勤,她想,其实要说辛苦,谁比得过面前这个坐拥豪宅的女人。
大路边,佳音正挥手打车,林家的车停在不远处,司机朝她挥挥手喊到,“上来,我送你。”
“谢谢叔叔,麻烦送我去临安路328号棉纺厂附小。”
佳音直觉地认定,妈妈会在哪儿。
司机迅速调头,往临安路开去。
好一会儿佳音才意识到什么,“你…听得见?”
司机笑笑,“林家老爷子和我姨妈年轻时有过纠葛,后来因为家里反对没在一起,我姨妈去得早有没有生育,老爷子过意不去,因为我之前被过继给姨妈,才把我接到城里当司机,他怕薛勤不同意,就让我装作耳朵不好。”
佳音默然。
“所有人都以为我耳朵不好使,反而让我听了不少东西。你叫我一声叔叔,我也不能白沾这个光,给你一个忠告,离林家那小子远点。倒不是他不好,而是林家,呵呵,容不得你这样的。你是个聪明的姑娘,这些话就算我不说,你心底也是明白的。另外,你要小心顾家那丫头,前两天你妈妈干活,就是她拿了张成绩单过去,你妈妈才知道你和林峥是同学。当然还有你痴恋林峥导致成绩下降的光荣事迹。”
果然是她。佳音又问,“林峥知道吗?”
司机从头顶的镜子扫她一眼,“看来你还是挺关心那小子的。他不在,自从你不过来给你妈妈帮忙,他周天就又跟谢家那独苗混在一起踢球去了。”
他的用词让佳音产生一种排斥感,“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客气什么,你我是一样的人,林峥不懂,你难道还不明白?好了到了,赶紧去找你妈妈吧?”
佳音推开车门,下车前从镜子里和他眼神交汇,“你不会一直做司机的,是不是?”
司机耸耸肩膀,“女孩子太聪明可不是好事。”
☆、第 14 章
棉纺厂附小是爸爸曾经执教的地方,现在已经废弃了,听说过两年就要拆迁了。
佳音从破旧衰败的大门走进来,突然有种不好地预感,她顺着主路迅速往教学楼跑去,在转弯的地方看见妈妈的自行车锁在路边,四下张望,却不见她的身影。
佳音如坠冰窟,多年前失去父亲的情形历历在目,她陷入深深的恐惧里,在空旷的校园奔跑寻找,就在她快要绝望的时候,终于在教学楼后的亭子里看见一个身影。
佳音跑过去,明显地松口气,“妈你吓死我了!”
纪妈妈转动灰暗的眼珠看过来,“你能找到这里,我也算有点安慰。”
佳音站在那儿,看着妈妈斑白的发,心里一阵自责,“我去了林家,薛勤说镯子找到了,是她之前收起来又忘了,不关你的事情。”
纪妈妈看了佳音一会儿,视线停在她鼓鼓的上衣口袋,“那里边装了什么?”
“钱。”佳音掏出来,“薛勤给的补偿费用。”
纪妈妈一拍桌子,“谁准你收的?”
右手高高举起来,始终没忍心打下去。那一巴掌从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最终无力地垂下来,“都怪我!都怪我!我养的好女儿!我不该让你跟我去干活,不该让你小小年纪就体会贫富差距!”
佳音正要解释,纪妈妈一反往日的懦弱,发了狠地说,“我纪春兰没文化,一辈子只能做个钟点工,但我绝对不能让我的女儿跟我一样没出息!从今往后你不准再跟我干活儿!否则我就是造孽,对不起你死去的父亲!”
佳音有些同情地看着妈妈,她一直试图掩饰内心深处对至亲的负面情绪,也一直告诉自己这不怪妈妈,这是时代的过错,让她变得猜忌、小心翼翼、又患得患失,佳音压制着到嘴的话,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妈,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和林峥没什么,之前瞒着你只是不想你有所顾忌。收下这钱也只是为了让薛勤放心,我要是不收,她会以为我对林峥存有幻想,又怎么可能轻易让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
不是所有父母都能够和孩子平等相处,也不是所有孩子都有幸与父母交心。大多数孩子面对父母的窥探和猜忌,都只能牢牢隐藏内心粉饰太平。
纪妈妈牢牢盯着佳音,“你和林峥真的没什么?”
佳音正视妈妈眼睛,“真的没有。是顾采薇喜欢林峥,所以才总和我过不去,我的文综成绩也是她故意登记错的。不管怎样,就算为了爸爸,我也会把心思用在学习上。”
提到丈夫,纪妈妈叹口气,守了这么多年,忽然有了敞开心扉的念头,“妈知道,你一直觉得如果当初同意爸爸妈妈离婚,你爸爸或许就不会因为喝醉酒被车撞了,可是妈妈心里却很感谢你,感谢你挽回了你爸爸,感谢你捍卫了妈妈的婚姻。虽然你爸爸死了,可是至死他都是我的丈夫。”
佳音钉在那里,不可思议的看着妈妈,“难道你所谓的婚姻完整比爸爸的命还重要吗?”
纪妈妈别过脸,“妈妈知道这很自私,但妈妈首先是个女人,其次才是你的妈妈。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林峥,妈妈的一辈子就是被情所毁,你不能走妈妈的路,你不能因为一个有钱人家的男孩稍炽热点的举动就陷进去,你要冷静克制,最好绝情绝爱,只要你谁都不爱,就谁都别想伤害你。”
佳音深吸口气,爸爸最大的错误不是喝醉酒,而是娶了你。
始终不忍心伤害唯一的亲人。始终没有说出口。
见佳音沉默,纪妈妈仍不放心,“你答应妈,和林峥划清界限,永远不要对他有非分想法,把所有精力放在学习上,努力考上大学。”
佳音手里还握着沉甸甸的钞票,那是和林峥划清界限的凭证,“我知道。”
我和你不一样,我再怎么自私,也不会搭上别人的一生。
纪妈妈明白,和女儿的隔阂自此无法消除,她后悔一时冲动说出口,有些话应该烂在心底的,她还小,很多事情想不透,又从小就跟爸爸亲近,各方面也都受丈夫影响多于自己这个妈。这样一来,只怕以后……
纪妈妈长长叹口气,“你在怪我,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你爸爸老家在鄂西北的农村,当年成绩很好,本来想读高中考W大,结果因为你爷爷听说读中专可以分配工作,就非不准他读高中,中专毕业后你爷爷就为他定下亲事,其实我知道,你爸爸从跟我在一起就一直不痛快,我没有文化,没办法和他交流,也不懂他在想什么……算了,不说这些了,妈就是想让你知道,你是你爸爸唯一的希望和骄傲,你要替他完成梦想,绝不能辜负他。”
W大…爸爸的梦想…佳音有些难过,爸爸是个隐忍的人,从不对她提这些,就连教她下棋,也是更多要她在实战中自行领悟。
佳音郑重地说,“我会考上W大,完成爸爸的梦想。”
佳音妈妈松口气,“那妈就放心了。你不知道,妈刚知道你跟林峥是同学,还......走得很近,简直要担心死。你还小,很多东西都不明白,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只有一腔热血,根本不懂什么是感情,你要是付出真心,最后受伤的一定是你。而且你很清楚,林家什么样,咱家什么样?妈不想有人戳你脊梁骨,更不想你被林家的人看不起。”
佳音不愿再就这个话题沟通下去,“这钱…”
纪妈妈眼里有明显的厌恶,“这钱是你收下的,你自己决定它的去处。”
佳音默然,把钱塞进兜里。
落日一点点被地平线吞没,夕阳的余晖无力地挣扎了几下,终于还是消失殆尽。佳音看看渐渐黯下去的天空,从妈妈手中接过自行车推着,母女俩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出破败的校门,走向宽敞明亮的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