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启珊(21)
周道微笑:“过去,过去…小时候,我大哥辅导我功课,最爱说,真笨真笨。他
十几岁就被当大人看待,家父爱同他讨论,总说周道你还小,你不懂,去一边玩
去。出了事,我还不知道,过了许久,才从别的同学口中得知。一个没用的人。以
前我总是不服气,觉得我有我的生活方式,现在才知道,我确实是个没用的人。”
又是疲惫的声音,又是疲惫的笑容,天空仿佛开始变成灰色,从什么时候起,
伤心的话不能再嚎啕着说出来?
微笑说:“原来,我真的是个没用的人。”
启珊觉得恻然。
失去一个亲人,已经那么痛,何况周道是失去所有亲人。
那种痛,总要找个发泄的途径吧?
那种让人想杀人的痛,那种夜半辗转不能成眠的痛楚,一定要找个方式疏导,
不然,生不如死。
所以周道选择复仇,选择让他人的生命与鲜血来平复他的无法停止的痛楚,一
定要用人命,才能平复的伤,如果不是他人的生命,他宁可用自己的生命来平复这
伤口吧?
不是蠢,是痛不可忍。
启珊沉默,周道说:“对不起,我利用了你。”
启珊苦笑:“苍蝇不叮无缝蛋。”
那样悲苦,也不得不笑出来:“启珊。”
启珊重整笑容,做个殷勤的笑脸:“我的荣幸。”
周道同启珊说:“我真的只是想知道点消息,我没有奢望还有人会为周家出头。”
启珊道:“相信我,梓行比你想象的好,他确是不想你去送死。”
周道回答:“生命对我已不重要。”
启珊道:“胡说,生命对每个人都重要,即使有再大痛楚也希望能生存下去,
这是人的本能,如果你不是这样,请去看心理医生并服用抗抑郁药品。”
周道苦笑,做个“被你打败” 的表情和姿势,笑说:“我应该每日吸食大麻海洛
茵。”
启珊道:“每天来点伏特加已经够堕落了。”
周道笑问:“启珊,因何你这样坚强?”
启珊诧异:“我?坚强?”
周道说:“你的故事已广为流传。”
启珊恨道:“长舌。”
周道笑:“很难见到象你这样若无其事的弃妇。”
启珊沉默一会儿:“其实一样痛苦,不过不想当着人落泪而矣。周道,你掩饰
得也很好。你应当知道这个世界上,自私与胆怯的人会活得长久,贪婪吝啬的人会
发财,忘恩负义的人轻松自得,用情不专的人不会为情所困,所谓求仁得仁,你何
必要自苦?”
周道微笑:“我心胸狭窄,睚眦必报。”
启珊苦笑,无言。
周道勉强振作:“我们去滑雪吧!”
启珊点头。
若不能战胜命运,至少可以战胜自己的悲哀,我们去滑雪吧,在零下三十度的
寒风里,体会一下生命是多么脆弱,生存又是多么艰难,知道生命是痛苦的,反而
容易接受自己所遭遇的一切苦难。
启珊同周道去滑雪山庄,路上启珊说:“夏梓行要我把钱给你。”
周道摇摇头:“我不需要,我要这些钱干什么?吃喝又用不了这些钱,做别的
事又不够。”
启珊忍不住一只手覆在周道手上:“周道,不要做别的事,拿着钱,只管吃喝
玩乐吧!要不,去法国,把课程学完,好吗?”
周道笑了,低声道:“你说话象我妈妈。”一语未了,忽然泪如雨下,周道的妈
妈不久前自杀了。启珊眼看着别处,默默。
从雪道上滑下来,冷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吹在热辣辣的脸上,真是爽快。呼啸
而过,再一起坐着缆车慢上山,望着无边无际的银白色,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周道
说:“这个白色的世界,象无忧国。”
启珊点点头,一切黑暗与肮脏都被掩埋在雪底下。不过当人对一切无能为力
时,看不见也是好的。
周道说:“我们留在这里吧,玩到雪化再走。”
启珊苦笑:“好。”雪总会化的。
周道说:“我喜欢你,你身上有一股安然与从容的味道。”
启珊轻轻抚弄周道颈后的短发,周道的头发软软细细的,象婴儿的头发,皮肤
也象婴儿般细嫩,他天生应该是受人宠爱的,他的皮肤象是为了给人抚摸才长成这
个样子的。
两人回到旅馆,雪一化,衣衫尽湿,拿出去洗,周道穿着睡衣在屋里把空调打
到尽头。启珊穿着家常衣服,从浴室出来,看见周道竟然站在空调下,不禁骇笑:
“干嘛,烘干呢?”
周道酸溜溜地:“让暖风烘干我湿淋淋的心。”
启珊笑,被周道抓住:“你也来。”
启珊拒绝:“不要,我的老心会干裂,碎掉。”
周道微笑,低头,在启珊颈后吻一下:“我们可以成立一个破碎的心俱乐部。”
婴儿一样温软的双唇,启珊的身子微微一僵,周道感觉到,微笑,把她抱得更
紧:“嗨,怕什么?怕我?”
启珊叹息:“周道……。”
周道把头埋在启珊颈间:“天寒地冻的,只有你同我,启珊,我们靠紧一点
吧,也许会暖和一点。”
盅惑,那样漂亮的一个人,那样动人的低柔声音,那无助软弱的语气,简直是
一种盅惑。
启珊再次叹息:“周道,我帮不到你。”
周道喃喃地:“我知道,没人能帮到我,不要紧,我需要一个拥抱。”
启珊说:“外面有大把年轻美丽的女子,等你勾一下手指。”
周道说:“年轻女子会同我讨论衣饰,年轻女子不懂沉默,年轻女子说的笑话
不好笑。白开水或白糖水,不适合我。”
启珊问:“我适合你吗,周道?”
周道扳过启珊的脸,盯住启珊的眼睛:“一定要说明白吗?”
启珊说:“我这种笨人,太笨了,所以不喜欢猜迷。”
周道说:“我这个没有未来的人,有什么好说的?”
启珊慢慢回身抱住周道,那张漂亮的面孔近在眼前,那忧郁的漂亮眼睛,那婴
儿似的微微翘着的红唇,启珊轻轻抚过那漂亮的额头,面颊与下颌,这么美,美到
让人崇拜的地步,启珊说:“周道,你有一张天使面孔。”
周道微笑:“我知道。”
启珊道:“同你太接近,怕是会受伤的。”
周道喃喃:“是啊,电火煤气,通通伤人,连住楼房都极端危险。”
当那样美丽的嘴唇接近,嘴里还说着理智的话,头脑却已乱了,心早软了,如
同幼儿面对糖果:“只吃一粒,只再吃一粒。”
嘴唇轻吻在年轻的肌肤上,可以嗅到清新气息,手指抚过光洁的身体,仿佛能
触到生命与活力。
启珊喃喃道:“周道周道,爱上你并不难。”
周道用那种低柔的,却清晰的耳语说:“我知道,爱上一个路人,是容易的,
我从你生命里路过,你不必太在意,也不必勉强自己。”
那年轻的手指抚过身躯,让人忍不住全身颤栗,血液仿佛着了火,脉博与心脏
变成了汹涌的第九交响曲。
是什么在身体深处爆裂,又是什么象一支白色的羽毛在空中飘落。
即使灵魂不再贪图一个灵魂,可是肉体依旧贪图另一个肉体。
人是这样孤独,又这样渴望逃离孤独的感觉,什么代价都可以付,只要那一
刻,有一种相拥的感觉,象冰天雪地里相拥的两个孩子,世界虽大,只有你我,你
只有我,我只有你。
如果你不能属于我,那么,让我属于你吧,什么都给你,一切,将灵魂交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