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煊(53)

他说:“你和春龄成亲,有一年了吧?”

载振点点头。

“我听人说,你洞房当夜就把人撇下,至今也未曾理过人家。”

“阿玛……”

“我知道我知道,韦守中害你和那戏子分开,又害你丢了官职,你怪他,这也是情有可原的。不过韦守中得罪了我们,他女儿可没有。我当时也是一口气憋不住,受了袁世凯的挑拨,便把人家姑娘绑到我府里,逼人成亲。如今想想,很是后悔。我一直跟你说,凡事不可做绝。春龄也算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别做得太过分,让人家说我们不厚道,欺负完爹,又欺负女儿。捡个良辰吉日,先把这洞房圆了吧。”

奕劻教训完儿子,自觉卸了负担,一身轻松地离开书房,继续呼朋引伴、寻欢作乐去了。留下载振,默默思索。

实话实说,韦景煊的装扮虽然无懈可击,但载振每次见到他,都没有半点情绪上的动荡。他的妻子再好看,也仅仅是画上的美人,且是隔着文化和审美差异的西洋画上的美人。他非但没有被这公认的美貌折服,生出应有的柔情和怜惜,反倒奇怪地产生了些较劲和抵触的心思。

但渠红们的闲言碎语和他自己险些产生的误解,让他能够跳出韦景煊本身,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待他,从而对他萌生了别样的兴趣。好比一个人再不喜欢吃蔬菜,见旁人对着这蔬菜议论纷纷,赞不绝口,他便也想着尝一口,试试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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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景煊从书院回来,经过那木的小院,自然而然进去探望她。那木不在,丫头说她去了载振侧福晋处,不知什么时候回。

韦景煊闷闷不乐地回到壹心院,换了衣服,躺在榻上,一个丫头给他捶腿,两个服侍他喝茶吃果子。祝嬷嬷被他派出去和庆宽交易了,小钩子一回来就不知溜哪里玩去了,他没个亲近的人说话,便又陷入胡思乱想。往常,他想的多是那木;今天,却破天荒地想到了那木的哥哥。

他自“嫁”给载振后,除了王府中重大节日和祭祀日,从来看不到这位“丈夫”,隐约听说他在认真闭门自省,连从来寻花问柳的心思也收了,可惜整天呆在安毓秀院里。

别人因此为韦景煊不平,韦景煊本人却非常满意,巴不得别再看到这人。但载振今日突然出现,像是一声警钟,不由他不寻思。

他想:“看他那贼头贼脑的样子,不是来向阿玛请安,倒是来捉奸的。捉奸?捉谁的奸呢?难不成是我和阿玛的?”

他阴郁的心里掠过一点波动的笑意,但很快又被愁思掩过。

下午,祝嬷嬷从庆宽那里回来,将韦景煊替庆宽画仿画赚的钱交给他。她见韦景煊无精打采,中饭也没好好吃,便责备了他一通,又想方设法,逗他高兴。

韦景煊拿到了钱,心情好了些。他又派人去那木处看看她回来了没有,到派出第三波人,才终于带来了肯定的回复。

韦景煊说:“小郡主在干吗?”

去的人回说:“小郡主不知和安奶奶说了什么,突然把她八百年不动的古琴拿出来弹。我们请她过来,她说要练琴,今天不来了。”

韦景煊脑中似有许多蝴蝶飞舞,他闭眼想了一会儿,让人去把小钩子找来。小钩子很快来了。韦景煊对她说:“你现在去小郡主那儿,告诉她,我今晚要摆宴席,专门祭奠师旷。到时,府里凡会乐器的,每人要在席上弹奏一曲,此外,还有其它好玩的。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一定要说服她过来。”

他又吩咐祝嬷嬷:“你昨天买回来的那头中药炮制的茯苓猪呢?宰了它,晚上我们要吃。”

他振奋起来,调动一屋子人,准备当晚的祭宴。

小钩子去了半天回来,表示那木态度模棱两可,说给她留个位子,但没说一定过来。

韦景煊急说:“那到底来还是不来?”

“我看她的样子,是很感兴趣的,就是还抹不下面子,立刻说来。我为了打动她,还说你借了安奶奶那张绿绮台,晚上要演奏她最喜欢的《渔舟唱晚》。”

她还没说完,韦景煊已一叠连声地催人去奕劻处取琴。

到了晚上,一切俱备。壹心院连着主屋的一间抱厦内临时搭起祭台,上摆了师旷的牌位,香烛高烧。院内凉亭中,摆了乳猪宴。为怕客人冷,凉亭四角各安置了一只红泥火炉。数盏小巧玲珑的玻璃风灯从亭子外蜿蜒点缀到池塘边。

客人们在亭中吃了饭,就可去池塘边,边流觞饮酒,边聆听雅乐。凡要演奏的,一曲完毕,可从家丁们手捧的筒中抽一支签,去师旷祭台处解签领奖,奖品不定。

王府中很多人听说了这宴会,觉得别致有趣,有会乐器的,便自带乐器,赶来赴宴。天色刚刚暗下来,壹心院中便莺声燕语,热闹非凡。偏偏是主人一心等待的人,还影踪不见。

韦景煊想:“我现在若去请她,小妮子愈发要拿娇作致;我若不管,只怕她忍不了多久,就会自己过来。”

就这样,韦景煊一等等了一个多小时。那木还是不见,客人们却都不耐烦起来。

韦景煊脸色难看。他向小钩子点点头,小钩子宣布祭宴开始。

众人拜了师旷,迫不及待地入席。一桌酒宴,迅速吃喝掉了大半。

祝嬷嬷偷偷对韦景煊说:“放心,我给小郡主留了份乳猪肉。”韦景煊点头,险些委屈地哭出来。

这时,席间来了位意外的客人。大伙儿看到他,无不震惊,满院喧哗,瞬时安静。

载振笑说:“怎么,我来不得么?放心,我不是来扫你们兴的。我听说今晚祭师旷,我带了笛子,待会儿也要凑个热闹,演奏一曲。”

大伙儿轰然叫好。女人家比刚才更兴奋,像闻到了大片花田的蜜蜂们,嗡嗡营营,交头接耳,不时双眼发亮地看看载振,又看看韦景煊。

凭韦景煊一贯的敏感,本该立即发现异常,但那木始终不出现,看来不会来了,这一结果搅得他失魂落魄,差点连载振来了也没发现。

酒宴过后,众人移步池塘边,三三两两,或坐在绒毯上,或倚着桥栏杆。载振五弟载抡的妻子拿出她家传的螺钿紫檀琵琶,先演奏了一曲。其她人陆续献艺,赢得一片片彩声。

韦景煊眼见月亮一点点升至中天,演奏也已接近尾声,他伤心难忍,趁人不注意,一个人溜回了卧房。

他前脚刚进房,载振后脚就跟来了。

韦景煊听到身后动静,回头一看,吃了一惊,他沉脸说:“你做什么?”

载振听到这明显的男子声音,也是一愣,细看看韦景煊,又笑了,他说:“我来看看我的福晋,怎么,来不得吗?”

韦景煊咽了口口水,努力压抑住各种纷扰情绪,声音细细地说:“你一年没来过,突然到来,让人难免疑心。”

载振冷笑:“我也知道,我冷落了你。今日王爷教导我,不要因令尊大人而迁怒于你。我想想也有几分道理,所以,决定来补偿你。”

“你以后,是要住到这里来吗?”

“那得看你的表现了。”载振听到外面又一阵鼓掌,朝窗边走了两步,笑说,“她们都说,你能耐不小,已经把我们王府上下收拾得服服帖帖,看来,倒是我不该忽略了你。趁此良辰美景,咱们先把洞房圆了吧。”

韦景煊平时心思敏捷,这时因挂念那木,加上从刚才起就身体不适,眼看着载振一步步逼近,竟毫无办法。末了,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她马上就会知道我是个男人。她想到自己曾和我那样亲密,把什么事都告诉我,肯定恨死我了。为保护她的名誉,我不如死了吧,我不如就此死了吧。”

外面该演奏的都演了,签抽了,奖也领了,大家这时候才发现,韦景煊不见了。他们还没找到韦景煊,又有人发现,载振也不见了。众人面面相觑,忍不住微笑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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