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齐戎抿着唇,看着郑富和海婶子都被拖下去后,目光看向炉火之中已快烧成灰烬的帕子。
宁倾雪小心翼翼的拉了下他的衣袖。
宁齐戎露出一抹笑,侧头看她,“傻丫头,哥哥知道你是一心为我,没生你的气。”
“哥,你与穆姑娘……”
宁齐戎看了眼太子,淡淡说道:“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
宁倾雪注意到了宁齐戎的眼神流转,心中不解,但也识趣的没有多言,乖巧的点了点头。
赵焱司心里倒是没太多顾忌,一双眼中只有宁倾雪,“方才我让人给你做了些点心,走吧,这些小事,你无须放在心上。”
宁倾雪心中疑惑满满,立刻迫不及待的跟着他离去。
一踏出营帐,他便急切的问道:“那条帕子有什么古怪?”
“不论有何古怪,既然已经毁了,就不用放在心上。”宁倾雪轻捂着自己的胸囗,方才瞬间的惊慌记忆犹新,她万万不想见到自己的兄长受到危害,只是她没料到兄长心头的人竟是穆云。
“替我兄长生下孩子的人是穆云?”
事已至此,赵焱司也没有隐瞒,“你只知她上辈子是众人追捧的伶人,猜到她是为我做事,但却不知上辈子是她找上我的,她与你兄长的一段情,其中恩怨我虽不知,但却明白你兄长的死令她万分仇恨郡王府,她主动求来,只为复仇。这辈子,为还她与你兄长的天大人情,我先找上了她,你兄长安然,她虽还名不见经传,但如今看来,此生两人该是能白首到老。”
“我不懂,她与我兄长能给你什么天大人情?”
他对她一笑,轻触了下她的脸,“既已还清,就不重要了。”
她的心头五味杂陈,隐约觉得在她死后,定是发生了些她不知道的事,只是他不说,她压根无从得知。“我似乎忘了问你,上一世你是怎么死的?”
“自然是登上极位,安乐老死。”
她微敛下眼,若真是如此,自然是最好,但隐隐的——她不相信他。
他嘴角带着浅笑,低下头吻了下她的唇。
【第十八章 一生不放手】
宁倾雪知道自己作梦了,梦到熟悉又陌生的宫殿,这里带给她的记忆并无太多喜乐。她游魂似的飘在宫殿之中,然后她看见了他,她露出如释重负的笑,朝他靠近,但他却视而不见的越过她。
一身明黄,一如记忆之中的俊朗面容,这是赵焱司,但又好似不是他,一头白发,挺拔的身躯在龙袍之下显得单薄。
她默默的跟在他的身后,莫名不安的看着他疲惫不堪带着阴霾的脸。
随着他的脚步走下地牢,空气潮湿腐臭,泛着血液的腥甜,难闻至极,令人作呕。
环视四处不见窗扇,没有一丝阳光,唯一光亮来自墙上昏暗的烛光,四周一片死寂,唯一声响来自棺木里难受的呻吟声。
她好奇的靠近,双眼因震惊而大睁,那是原本风光无限的武陵郡王,如今被削去四肢,拔了舌头,身上爬满毒虫,吊着一口气,睁大的眼睛写着活活被撕开似的巨大痛楚,他想死,但死不了。
赵焱司的目光看着棺木里的人,周身散发浓烈杀气。
“此处阴湿,皇上请以龙体为重。”说话的是角落的一个婆子,一身苗族打扮,个头矮小,皮肤黝黑,驼着背,嘴中喃喃自语着。
跟在赵焱司身后的裘子脸上有着难掩的恐惧,一路跟着赵焱司登上大位,他手上的人命不少,早已不知何为惧怕,但是眼前的诡异每每令他望而生畏,他知道自己的主子只差一步就要疯了,偏偏他无能为力。
宁倾雪留意到婆子低喃着她似曾听闻的那句话——世间万物皆生于有,有生于无,何得以纷扰,缘得于意念尔,万物与我为一……
猛然间,婆子细长的眼闪着精明的光亮看向她的方向,她心中大骇,慌乱的退了几步,听到赵焱司的声音,立刻朝他而去。
赵焱司出了地牢,目光对上等在外头的男子。
宁倾雪惊讶的认出眼前显得苍老的男子竟是林格西,她死去的外曾祖母所收的义孙。
赵焱司幽幽开了口,“舅父,已经十年了。”
林格西抬眼看着明明正值壮年却已满头白发的男人,心生不舍的移开视线。
“是啊!”林格西的声音也很是苦涩,“十年了。”
十年前,他带着妻小回湘地,却没料到等他再返回中原时,已是天下大乱。
“灵魂重生,已经十年——你骗了我啊!舅父。”赵焱司微扬了嘴角,越过他离去。
林格西的心一颤,赵焱司收复武陵郡立下大功,先皇死后,顺利登基,九五至尊看似风光,但这些年却只能靠着他开的安神药才能入眠。
身为医者,他很清楚他已近魔障,他找来苗族神婆,让赵炎司拿恨之入骨的郡王为祭,不生不死的活着。
神婆誓言能让灵魂重生,但是林格西却是半点都不指望,他只是期望能多少压下赵焱司的狂乱,原盼着帝王多情,等日子一长,或许便能淡忘,只是他错估了这位帝王对福宝的深爱……
灵魂重生——宁倾雪看着赵焱司远去的脚步踉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又一下,隐隐作痛。
“舅爷爷,我方才见我父皇失魂落魄,可是事情未成?”
舅爷爷?宁倾雪悲凉的目光看向开口的少年。
少年双目清明,神情坦荡,眉宁间的熟悉令她悸动。他是当今太子,年方十六,虽姓赵,但骨子里流的却是宁家人的血。
他是宁家唯一的血脉,宁齐戎的亲子,她为救他而赴武陵郡,最终香消玉殒,而今他已是太子,她千算万算都算不到,在她死后,赵焱司会不顾法统,瞒天过海的将宁齐戎所出当做亲生儿子。
林格西压下心中不安,语重心长的交代,“太子爷,有时间便多陪陪你父皇吧。”
他的担忧其来有自,转眼之间,太子虽还年轻,但已能独当一面,在赵焱司眼中,他已经对得起天下苍生。
太子微敛下眼,从细微末节处察觉出待他最为亲厚的两人在地牢之内藏有密事,但他从不过问,只是在他生辰过后,自己的父皇替他定下亲事,让他亲政,种种行为都透着古怪。
宁倾雪急切的追上赵焱司的脚步,他一人静坐在大殿之上,手里拿着她生前所戴的凤钗坐了大半夜,她想叫他去歇息,但是他看不到她。
突然,他的身子一动,竟然躲过宫中守卫,踏着夜色离宫。
她心中的不安增大,紧跟着他。
翠池山上栽满各式茉莉,那是她最爱的花朵,山顶之上有座大坟,坟里躺着的——是她。
凉风吹来,暗香飘动,吹动落叶,一叶知秋,转眼秋日到来,茉莉盛开着今年最后一次的花。
不顾地面黄土沾染衣袍,他轻倚石碑,仿佛如此才能与她更为贴近,感觉她曾经的气息。
鼻息间满是菋莉香气,微风中似乎能听闻她软糯的声音——他想起她的笑中偶尔也会露出淡淡的忧愁,但更多的却是抹温柔,让人相信岁月静好。
他永远忘不了,在边城将军府门前对他露出一抹羞怯笑容的脸,还有那一刻他心头不可忽视的深刻悸动。
只要一个眼神,对她伸出手,她便会到自己的身边,满心欢喜,眼角带笑。
只是最终俏生生的她,变成了眼前冷冰冰的石碑。
太阳冲破黑暗而出,他转动手中的凤钗,看着流转的光亮,在她跳下屈申城时,手中始终紧握着这支凤钗,但他知道——这是她不要的了。
多年来,她纵使身份转变,珠宝首饰再多,这凤钗始终插在她的发上,那是她从一而终的心思,只是最终在她选择死去时,她取下也放下了那份钟情。
他将凤钗紧紧的贴上自己的心脏,锐利的尖端直刺进自己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