洄游(8)
“真是远到天边了。”
你呼出一口气摁灭屏幕。
在这长呼的一口气中你甚至怀疑你们的呼出的废气都无法通过分子的运动废到同一棵树上。
像是正夹在一个真空层里,除了窗外林子里还偶尔的传来不明动物的叫声,似乎是没有东西可以再提醒着你似乎这个世界还给你敷衍的回应。
短信提醒信息已在半小时前被对方查看,看着屏幕上那个已读的对勾,似乎是手机骗你,它们根本没有把这一则笑话一样的乱码传送出去。
你将自己在床上摆出一个“大”字,想着她此时的窗外怎么也不会有这样一只动物发出这样的叫声。
“我记得老家院子里有一棵桂花树。”
“喔,还有院子,还有树。”
你抱住自己,回忆着你们上次见面,在那个人人都挤破头要留下的城市。
她郊区的家,你的生日。
那时的你比现在好过吗,至少那时候你抬抬手,她就在旁边。
你后悔自己怎么就不在那时候多抱抱她呢,在那个私密的空间里,只有你们俩,她将一切都关在了门外。而你,你却总是在她面前表现得像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孩子,你趴在客厅的沙发上,家里的大猫正摆着和你一样的姿势压在你的背上。
你一直认为她那么快的亲近你,是因为她家的猫亲近你。
人总是容易质疑的,动物就不会,好像有着天生信任的天赋。
你眯着眼睛看窗外,阳台上的植物在风里摇曳着,你听见厨房里发出叮铃咣啷的碰撞声,闭着眼睛都能知道她什么时候在拆外卖袋,什么时候在用指甲抠打包盒的盖子,什么时候又从碗柜拿出盘子把菜往里拨,然后“咣”的一声,垃圾桶又被绊倒了。
她拉开厨房的玻璃门,把菜端上餐桌,一边呵斥那只压在你背上作威作福的猫。
“顶顶,赶紧下去。”
大猫仗着你的纵容继续气定神闲的趴着。
你的无动于衷让她有些愠怒。
“听不懂我在叫你吗。”
“它只是不想理你。”
你应声坐起,反手一把捞起大猫,握住它绒球一样的前爪,平放在膝盖上。
“之前找我们家跑丢的猫,它就躲那儿,天天唤就是不响,最后想明白自己回来了。”
你把鼻子抵在大猫的下巴上,使劲嗅它的味道。
她靠在厨房的折叠门上,望着和猫儿亲昵的你。
“洗手,吃饭。”
在她听说你在去年生日给自己买了块牛角包糊弄后,说今年一定得好好过。
“你会做菜吗。”
你来回刮着手里的筷子。
她望望你手上,光溜溜的刮不出碎屑的筷子:“这是在家里”。一边拨着碗里的米粒,一边抬手将盘子往你面前挪。
“怎么不自己做啊。”
你把筷子跺跺对齐,只不过想找点儿话题。
她居然停下手里的动作想了想,认真的望着你:“我做的你估计不愿意吃。”
临了你都没想明白,自己候机一小时,飞行两小时,再加上堵路上的一小时是图什么。
整个白天她没有主动对你说一句话,你也没机会伸出手去抱她。
你们之间要么隔着一桌子的菜,要么隔着一架茶几,要么是她阳台上那棵诡异的圣诞树。
你急了,离出发去机场只剩半个小时,她还在拿着抹布在一边一点儿一点儿的挨个儿收拾。
你走到她身后,你刚刚准备伸出手,她转身进厨房。
你跟着,从她正要拉拢的玻璃门缝儿里挤进去,她也没看你一眼。你追上去,一池子飘着油花儿的碗、碟子挡在你面前。
“这个带回去给你女朋友。”
她扬扬手里的香水盒。
“不用。”
“小姑娘喜欢。”
她一边送你出门一边伸出手抻着你的衣角,你想去握,但她抽得太快。
你知道除了她想给你的,你再没机会额外的得到什么。
“我走了。”
你接过香水塞进包里,故意表现的有些不耐烦。
“嗯,我就不送了。”
“好。”
你“哗”的一声拉上拉链,转身报复式的连续点着电梯的向下键。
“嗯?”
她停住关门的手,头浅浅一靠。
在她面前,你总是不自觉就表现的像个孩子,那些情绪、脾气全写在脸上。而她不在的时候,你又像是忽然长大了,长成了像她一样的理性、沉默。
你无法接受自己间歇性的幼稚病发作,而只要她一出现,你就不自觉的开始这样拙略的表演,而每一次这样漏洞百出的演技总能兑换她面无波澜的照单全收。
“还有什么特别重要的吗。”
你开始表演出极其的烦躁。
“有。”
“什么。”
“路上,注意安全。”
你终于笑了,她又一次对你脾气照单全收。
总是这样,在你万念俱灰就要把怀里的冰块砸地上的时候,往你身上悠悠的浇一盆温水,你便如沐春风一般捂得更紧了。
而你却再没有办法再把自己从冰面上挪开,你的皮、肉,都死死黏在上面。你只能等着,等着她什么时候想起,再时不时的给你撒点水续命。
你睁开眼睛,强制着从回忆中抽出身来,翻身压住卷在床边长筒形的被子。
“对,我爱干净。”
她的声音隐隐的就在耳边,你连滚带爬的从床上跳起来脱掉外套。
八点,山已经完全入夜。
你收拾碗筷,推开门钻进蔓延的夜色。
拉开墙角的灯绳,粘着蛛丝的灯泡发出微弱的亮光。
黑夜裹挟着彻骨的山风而来,你拧开水龙头,热水冲刷在手臂上吐出细密的泡泡。
裸露的手臂哆哆嗦嗦的,你拍拍挂在皮肤上的水珠钻进厨房旁边的浴室。
浴室也是借二楼搭建出来的,一间四平米左右的小方屋。
三面都是不到五十公分的矮墙,往上装着可以推拉的玻璃窗。
每扇玻璃窗上都有一卷竹帘,你拉了拉绳子,竹帘十分不情愿的将自己卷了起来,今天的窗外居然有月亮。
你掩上浴室的木门,厨房微弱的黄光经过门的缝隙漫进来,映亮了半块地面。
月光从窗户倾泻,挂花洒的墙上,映出你站立的剪影。
你旋开龙头,冰透的山泉水经过暴露在山间低温的加热管流出,打在身上竟然感觉不到温度。
你抓起肥皂从头抹到脚,在渐褪的体温中冲干净泡沫,披着一身水珠坐到烤炉前。
橘黄的炉芯传出热气,水珠慢慢在你皮肤上收缩、消失。
你感觉自己慢慢温暖,饱满起来。
你惬意的抽出墙壁书柜的书,慢慢的,张开的书离你胸口越来越近,终于迎了上去,你是被灼烧的刺痛惊醒的。
迷糊中像被什么在死死的咬住了小腿,你奋力蹬脚,最后气急败坏举起手掌使劲一拍。
“咣——”金属倒地的声音。
逃脱了梦魇,电火炉调转了方向歪在地上,炉芯上还有一点正在褪去的红。
你看着刚刚被撕咬的,发红的皮肤,空气中有毛发烧焦的味道。
你低头,悻悻看了一眼,还好。
扶起炉子,拔掉电源,一边起身将毛巾披在背上,左一圈右一圈把自己像木乃伊一样裹起来塞进被子。
六斤重的棉被下你沉沉的呼着气,肚子像猫儿一样起伏,你甚至想发出咕噜咕噜试试会不会舒服一点。
然后你想起猫儿一样的她,想起她此时应该也正蜷在被子里细细的呼着气。
你将手抱在胸前,缓缓的摩挲着,她的头发,她的手,她瘦削的背。
铃声渐起。
☆、红(三)
你望着余焰将消的灯塔,身旁的面孔已模糊不清。
黎明来临,灰色的大海继续无休的吞纳,在腐败生物的腥甜与海洋空气的咸湿中,它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