洄游(54)
这个时候的女人已经不仅仅是可以被性别分类的女人。
她更像是,一个人。
一个饱满、温和、大写的人。
不会猜疑也不会妒忌,能照顾好自己也能兼顾到别人。
而且因为太过宁静她们普遍的与这个繁杂的社会有着一种脱节的顿感。
相反的对于自然,而不是权利所搭建的社会,她们温和、平静、沉默、感性。
这是一个女人开悟之后美丽的愚钝。
而这种似乎是不再轻便不再灵活的顿感。
你微微的闭上眼,她总是在你撑着她的肩膀的晃她胳膊晃她的腿的时候一边喝止着一边揉搓着扭痛的关节:“散架了。”
男人就不会,男人才不会承认自己快散架了。
男人从不示弱,示弱?你笑笑:“示弱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
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人办不到的,而承认这种办不到,不也是做人需要具备的素质吗。
女人不一样,女人是上天创造的最高级的动物。
“《高级动物》”你握住画笔,轻轻的将它写在画布右下角的空白。
“就像一本书。”
你望着画布上浸润的不同层次的黄,这水一样扩散的像是一张来自久远的信纸。
“当然我不是指将你像一本书一样翻开阅读。”
一本完整的书,它的封面、扉页、纸张、字体、排版、装帧... …
它是一具独立完整的灵魂,而不仅仅是一类信息的载体。
光阴从张张书页上翻过,它的扉页可能有字,旁边的留白也有批注。
它包容所有的,不管是粗鄙的、含蓄的、渊博的、浅薄的。
冥冥消化,戚戚于胸。
不是那种撕开塑封膜翻起来哗哗作响,聒噪不已还拉伤手的书,它们柔软温和。
那种余温,你将手掌轻轻的贴在画布上:既有对待情人的真挚,又有面对孩童的耐心。
“可是你离开了就是离开了,分分秒秒都离开了。也许,我将这儿所有的墙壁挂满… ...”
你轻轻的取下最后一幅画框。
“那些有关于你的所有细节。我以为当我画完就可以不再喜欢你了,可是到我画完这最后一幅,我还是那么的喜欢你。尽管我已经用黑色、红色、白色、黄色、绿色、紫色... …我竭尽所能的用了我能调出所有的颜色将你复述了一遍,那些明亮的、灰暗的、温和的、纯净的、哪怕是肮脏的。我都还是那样的喜欢你,就要结束了,我不想结束,就像之前说的,那个醒过来就会忘记的梦,即使脑子里的是我不再拥有你的记忆,即使唯一与你有关的是这分离,我依然不想醒来。”
☆、红(十八)
“那是妈妈给的福报。”
也许冥冥中你就是在为它累积吧。
你的手指划过他浓密的眉毛,这茂密的长势,他健康、强壮。
紧迫的心脏像是瞬间释放,这颗压在你心里好几十年的石头,正从崖顶松松滚落。
你睁开眼,面前是冰凉的墙壁。
支撑着站起身,走到厨房,打开水龙头,望着直冲而下哗啦啦的流水。
冰凉的液体穿过你的喉咙,迅速的稀释着你的体温,不真实发热感正随着低温的抵达而褪去。
他走了。
你望着一条狼藉的轨迹,那箱子里横飞出来的,直通向门。
“走吧。”
“走了好。”
你缓缓的捡起横在地上的箱子。
“最后还是得自己收拾。”
所幸已经完成了大半,你坐在最后一个箱子上,使劲压上两旁的扳扣,泄了气似的摊在地上。
脚底毛茸茸的,砂纸一样的打磨着你的脚趾。
“顶顶。”
你起身一把抱起它。
“我们要搬家喽。”
你伸出手捏捏他的脸颊,一蹬腿,跑了,你捂住鼻子在横飞的绒毛中站起身。
这个住了十年的地方,你走到窗边“哗”的一声拉开窗帘。
整个空间像被揭去了天花板一样亮了起来。
“这地方适合当画室。”
你伸出手挡住直照的阳光,漏光的指缝中模糊着他从床上跃起,大步踱在房间的身影。
他的手,那样生长的一双手,纤长、稳定。
他稳稳地握住画笔,那个拳头,你似曾相识的在梦里、在对抗中,紧紧握起的拳头。
那是他生的天赋。
你的掌心里,花儿一朵一朵的绽放。
他摩挲着,描绘出你心里的形状。
那像是潜藏着某种信息的线条,不管是天涯海角、阴阳相隔,今生今世还是生生世世。它们生长成血管、经络、掌纹,成为你们相认的密文。
每一扇窗,大幕拉开。
“麻烦你帮我把这个给那男孩儿。”
你小心的拉着门让最后一辆货车通过。
“搬家了?”
门口的保安接过你手中的钥匙。
你笑着点点头。
“他什么时候来拿?”
你望着手里刷刷记录的保安愣了神。
“我登记时间。”
“不用。”
你忙打断道。
什么时候?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或者说,他会来吗?
他被你欺负的,那样的跑出去,那声梦中那个小西瓜头猛的倒地的痛哭。
他跑的好好的,就被你绊那一脚。
“他会来的。”
你确定的点点桌子,转身离开。
这个地方,你坐上车轻轻的按压着太阳穴。
还会回来吗?
那个画架,你拿着螺丝刀拆拆减减才将它勉强的塞上车,丁零咣啷的装起来天快亮了。还有不省心的顶顶,满屋踢着螺丝帽抢球似的遛着你。
希望拧牢了吧,你捏捏酸痛指关节。
你低头捻着裤子上的猫毛,额前的头发失去管理的滑下,车窗透过的阳光照着这薄薄的一缕,其中有一根白色的,这白格外刺眼,你伸手挑出它整根扯下。
“老了。”
你轻轻的叹出一口气:老之将至。
本来这也是十分容易接受的,人人都将老去,饱满光洁的面颊都有爬满皱纹的一天,青春不是失去,而是过去。七老八十的老者也有青春如花的时候,朝气蓬勃的小孩也会到鹤发鸡皮的年纪。
时间总是平等的对待每一个人,而抓住青春死死不肯放手的,是不是过于耍赖皮了。
对于老去,正如现在所见的,你也正在老去。
从日渐不再灵活的关节中,从他随意晃晃就快将你晃散架,从你眼睛里的光渐渐的暗了,眼皮也开始有耷拉的趋势,再到这些头发。
它们早就冒了出来,你捏着手里的那根轻轻捻捻,指头上白色的粉末。
黑的,你眼花似的瞪大眼,心疼的望着这根被误拔的黑发。
“那这白?”
你恍然大悟的想起:那屋子所有的墙面,两天时间你像兢兢业业的粉刷匠一样举着滚轴将它来回抹了三遍。
直到它变得白白净净,阳光照在它上面能清晰的辨出不同程度的黄。
还有那些窗帘,那一架一架哗啦作响的滑轨。
你满意的踱在那个空阔明亮的屋子里。
若干年前,一万公里以外的那块土地,似曾相识的准备。
而那时候,它没能来。
货车司机的急刹中你身体猛烈前倾着,你失控的砸向车窗。
完了,你惊呼的紧紧的护住肚子,一股巨大的力几乎是将你顶了回去。
你猛然想起他留给你的,他也曾留给你的,那个来过的念想。
那个被你忘在角落的,刚刚冲出来,重重的顶了你一下。
“这次不同,他来的,他会来的。”
阳光、白墙、落地窗。
你从停稳的车里坐直身子,这九死一生的福报。
“他会来的,这是妈妈给的。”
这妈妈不管是谁,孩子总是有妈妈的。
十月怀胎,断骨之痛,这一生,也只会是为它了。
这是女性天然的出于人性的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