洄游(52)
你轻笑着摇摇头。
后来,你明白,关于缘分。
精密之处就在本可错过的偏偏错不过,看似偶然实则精确,不偏不倚,精乎其精。
“发生的都是一定会发生的,也许你以为你躲过了,它要么是以另一种不影响结果形式而来,要么已经在你自己以为是的沾沾自喜中完成了结果。”
所以对于失之交臂的,根本无需痛惜,哪怕是擦着头发丝儿错过的,也是精确核算后的必然。
并不是偶然,你看向他的一眼,他也必然的正看向你,你开口:“你想说什么。”
在那几乎将你牵扯进去的眼神中,像是来自久远的回响,深刻的演绎者那个十八岁站在香樟树下盼望姑娘。
你缓缓的收回视线。
历史总是相似的,并不惊人。
耳旁那句突兀的夸奖,他叹息着垂下头。
天注定:没有当年的经历,你是听不到的,而你听到的,都是你应该听到的。
那时的你,也是这样的害怕被误会着。
这人,可能不是一般的喜欢。
而那个湖边的吻。
在你即将踏入湖面之前轻轻一碰。
那一计让你恢复理智的现实之物的触碰,你醒悟般收回即将迈出的步子。
老天不会无端的送一个人到你面前。
一切都连贯起来了,你回想着脑海里关于他的片段:一样的水边跑大的孩子、一样的时候、一样的年纪、一样的拉着你的手,冥冥之中,仿佛是被叩响了。
是吗?你闭上眼,确认似的睁开,不是。
眼前深黑的,只有他急促的呼吸。
这呼吸就像是来自你自己的,那么熟悉,那么亲近。
那注暖暖的气流,涌到你的脸上,像是某种天然的亲近,你触到他的手心,这来血脉间相识的亲密。
冥冥中,仿佛叩响了某种待确的认证。
你埋在他的怀里,像是被长出的更大的自己所包裹,这亲密没有任何排异的不适,就像左手与右手相贴的安心。
没有觊觎、没有伤害、没有侵犯。
他干干净净的,就像你某一处长出的,蹦蹦跳跳的跑远,你勾勾手,又蹦蹦跳跳的回来。
如果真是自己生的。
那晚你望着半跪在床上痛哭的他,不就是梦里那个挥着拳哭闹的孩子。
你抚过他的身体,柔软、弹性,像是刚刚从肚子里滚出来的,不染纤尘的纯净。
你将自己打开,将所有倾倒出来抚慰他伤痕、迎合他喜乐。
那个瞒天的夜晚,那场有关于生命原始的交流,你们身体里对流的,那组契合的基因编码。
你想,他可能就要重新的留在你的生命里了。
“囡囡。”
这声来自时空的确认。
“我们来来去去,不就是换了表象继续徜徉。谁又不是谁的前世,谁又不是谁的今生?我们怎么可能是和陌生人遇见,那你究竟是我前世的儿子,还是今生的丈夫,又有什么区别。”
你抱住温软的他,两具未完成的生长,你们紧贴的,摩挲着,相依为命,福祸相牵。
你们可能会去到一个全新的地方。
那里的阳光、花草、雨露,那都是他站在窗前将窗帘拉开的那一霎那所为你展示的。
而在这之前,他掏出那个瓮。
那段尘封的,你已经迈过去的时光,那个和他一般年纪的孩子,或就是他。
它们就这样见面了。
一正一负、一阴一阳、一生一灭,吻合的正正好。
几乎风一吹,这一对完整的契合就将携着手灰飞烟灭。
你惊的瘫倒在地。
你失声的无法制止的望着眼前即将发生的一切。
又像是梦中,那段路,你疯了似的往前跑着。那颗蹦蹦跳跳的西瓜头,就要一脚迈近跌宕的浪。
“放下。”
几乎是喉咙啼血的撕裂。
他惊呆的,停下来回头看你。
“回去了,回去了。”
这个又一次将你劈开来的人。
他高高大大的握住那小小的几乎没有重量的它。
你第一次质问:公平?
同样的孩子,一个呱呱落地,时光将他的肌肉刻画得这样强健。
而另一个,同样的阵痛、同样的分娩,同样的时间过去了,它脆弱的被他像一颗鸡蛋一样捏在手上。
他只需稍一用力,你疯的制止。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你永远也不会明白这将是多么大的悬殊。
他也愣住了,惊呆的望着碎成一地的你。
你又一次的,先将自己摔碎了。
谁说自私?谁说不疼?谁说没有母性?
这是人性。
就像多年前那间病房,你也是先将自己放在那根冰凉的针下,它首先穿过你的皮肤、肌肉、顺着你的血管缓缓的流动,它在你的体内稀释了,捂热了,最后才又作用在了“你们”身上。
一针、两针,它报复似的足足要你受够罪,它要你狠狠的先将自己捶碎,再踩着这一地骨肉碴子一点也不利落的出来。
而现在,对面的他,他每一句质问,都是你不知该如何给出解释的死题。
他每退的一步都是你要踩着骨肉碴子去够的距离。
“囡囡。”
你望着他夺门而出的背影。
“我又要怎么去同你解释你问的这些事又不是这么回事呢?”
☆、黑(十八)
落地玻璃前飞机滑行、腾空、起起落落。
你双手搭在在候机大厅的饮水机上,热水灯亮,摁住热水键哗啦啦的往杯子里注。头顶的白光映在金属杯口,浑圆的一圈,白雾从这月光一样的幻化中蒸腾出来,微烫的上升气流拂过你的嘴唇鼻尖。
这离别场中久违的温暖,你贪婪的抿抿嘴唇。
已经是第三天,你摸着裤兜里有那么点厚度的,对半折断的三张登机牌。
天色将暗,眼前停机坪的地面上亮起了流线型的灯。
那一颗颗的散着冷光的光源,似乎预示着这即将到来的夜将更加寒凉。
那个冬天,也像今天这样体感的凉。
你们站在将黑的湖岸,夜色染过湖边的树影,一点一点的蒙上你们的眼睛。
在黑色降临无处落脚的小径,大片的放光面分隔出了一条“之”字型的深灰。
顺着这条被光遗漏的深灰,她将融的背影后一路延伸的也是这样寒凉的冷光。
就像一颗颗月亮掉在地上,白白惨惨的涣散着最后的热量。
它们就那么将自己放在明处在减消的余光中看着你。
如果那天,夜不是来得那样快,你们也不在那片湖边,那清冷的月光不曾拉长她的影子。
你不曾提到那场大雪、那一年、那一天。
如果那天的黑夜来得再早一些,早到你还没有抬头望见远方余晖下的与当年照片中形相似的塔。
当然没有那样的相似,不足为奇,更何况那只是在遥远的南方小镇某个公园里不知名的塔。
而她也只是心不在焉的听你将这可说可不说的和盘托出。
那是一种能怂恿罪恶发生的黑。
于是,你吻了她,在她宛如一尊塑像的沉默里。
没有抗拒、没有迎合。
你像是欺负了、轻薄了一尊冥冥中被护佑着的塑像,而接下来发生的,都将是对你的惩罚。
惩罚?
你怔怔的坐在椅子上,天花板上的灯泡星罗棋布的映在面前的落地玻璃上。
你望着远方深灰的底色,那无穷无尽的来自未知自然的力量。
“躲着就能过去?”
小时候你总望夜晚的天,那时候的天还不像现在这样目及之处只是一片混沌的黑色。
头顶上层层叠叠的云里似乎真是神仙住的地方,在那块无穷无尽的流动的探不见底的空间,好像真是有着什么俯瞰一切的力量。
这种被牵制的,被动的感觉,你只能往前跑着,跑着撞进母亲怀里,蒙住眼睛忘记头顶的是这样一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