洄游(42)
“什么乱七八糟的。”她将手上的衣服往桌面上一扔:“你给我过来,自己收拾。”
“我是说。”你应声站起来,走到她旁边:“我是说如果你生个男孩儿那可能要费点心思教他,但是如果是女孩儿那就可以偷懒了,她妈妈就是她最好的榜样。不过不管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尊重女性都是最先需要学习的,女性多伟大多高级啊。就像你,这样一个独自、勇敢、自由,完完整整的灵魂。”
你面对着她,张开手臂。
“特别闲是不是。”
她指指桌面上的衣服,抬头瞪着你。
“我就是突然想到。”
你快速的背过手后退。
“想到什么?”
“想到,万一,我俩有一个孩子。”
“疯了吧。”
她扬起桌上的衣服劈头盖脸的朝你扔来。
“我都够生你了。”
她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你。
“我俩,我俩也不是不可能阿。”
你举起手护住脸,措手不及的,被她拎住耳朵。
“我孩子?我孩子都该你这么大了。”
她突然顿住了,手里一松,你抬头望见她突然煞白的脸。
“怎么了。”
你揉着红透的耳朵,觉察到她突然的反常。
“没事。”
她错愕回头将地上的衣服一件一件往你包里塞。
“怎么了。”
她继续低头不语的,只是收拾着手里的衣服。
巨大的不安感袭来,你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究竟是哪句?”
“我来吧。”
你怔怔的蹲在地上,伸手。
“哗”一身她拉上背包的拉链将包塞进你的怀里:“走吧。”她淡淡的就像什么也没发生。
没有告别,没有嘱咐,你看到她面无波澜的关上的门,就像外面的是一阵风。
机场的路空空荡荡,你顶着太阳走在没有一丝凉风的环道上。
就要到七月,你抬头望望明晃晃的太阳,还是不信她就当真把你赶走了。
明明一个小时前还好好的,自己是说错了什么,还是这样亲密关系又突然惹她不适了。
你总觉着不会就这样结束,你还没有任何交代的。
“喂... ”
你的耳朵贴着桌子机几乎在这欲聋的敲响声中惊的跳起。迷迷糊糊的眼前是一个人影。
“这个人?”
你慌乱地站起来。
“你来了。”
你定定神,如愿的望她。
“我就知道你会来。”
你调笑拍拍屁股。
“你的东西。”
她倒是不觉惊喜的转身递给你一个大包。
“现在去托运吧,别赶不及。”
你的笑意还挂在嘴角,措手不及的怔怔的望着她。
“什么。”
她面无表情的,没有给你任何回答。
“我们是不见了吗。”
你望望她提在半空的包。
“对。”
应声放开手,包重重的被砸在桌上,随即转身。
“也不当亲人了?”
你冲着她渐远的背影。
☆、红(十四)
多的是想不到。
比如,时隔八年,湖边的垂柳还是像那晚一样,萧瑟的低垂着眉,冷风扒光了它的叶子,只留下失去肌肉的骨骼。远处鲜红的余辉已经爬满了金色的塔尖,你又站回到了那潭深灰的湖边。
又是一个初冬。
你记忆里的,那个夜晚,那个咫尺之间的白衣男人,而此时,物是人非,远隔重洋。
一万公里,十五小时,白昼黑夜,不管是时间还是空间,都是两块无法接壤的土地。
“我回来了。”
风还是那时候的风,树还是那时候的树,对于它们来说不过时光回眸,寒来暑往,秋收夏长,枯枯荣荣,八载而已。
而那时候的人,也随之静止,他们被定格的也不过八年前的模样,只是表象上多了几道岁月的刻画。
你望着那千载不移,湖水一般静止的一切。
已经绕了四分之一个地球,她们还是当年的模样。
而你,那双被湖水浸湿的双脚,最终还是站回了这里。
就像你一意孤行的要有些变化,但它们没有一件是过你之手而来,生活的清闲,物质的丰盈,又凭什么期待它是如你所愿。
在太晚了之前,那辆从隆冬而来北上的列车。
这座城市的变化简直令你咂舌。
那样的节奏仿佛所有的人都被上了发条,连时间也是被折叠的一昼一夜合成了两个白昼,时时都是灯火通明。
你望着高架下如梭的车灯,恍惚的不知身往何处。
这才是一块遍地机遇的土地,它刚刚崛起,一切都是饱满而激情的。
你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这座城市的付出与收获是那样的对等,人与人是那么疏离。
你沉迷在这钢筋混凝土的冷静与漠然中,你乐于这样的相处。
而那块地方,你想,你已经坚牢到没有人可以得走进来。
那是完全为自己而活的半生,在这匆忙和冷漠的土壤里。
人生来就是孤独。
总会死的,这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确定的事。
既然只有一个人生,一切都是匆匆而过,那又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就像你的出生,是极其偶然的发生,又何必要为这偶然寻得意义呢。
这不是太苛刻?
人人都知生死,却不知生而必死。
那些羁绊。
你合上杯盖,望着远方高楼下的流光。
后来你也去看过她,在那个破败的小院。
那是一个空气中都飘着潮湿的城市,你成长的地方。
巷子里隐隐的霉味,无不述说着它的古旧。顺着霉扩散的方向,那是一个更深的,被定格的世界。一切除了更老些、旧些,都还是原来的样子。
还是那间随时仰头都能接住灰尘的小屋,四面的墙皮早已剥落完全,袒露出并不整齐的青砖。
你抬头,天花板上横行的水管哗哗而过,“垛垛垛”隔着楼板耳边响起刀刃与墩板撞击的声响。
你伸出手掌轻轻的抚在那堵衣不蔽体的墙,那时候,肌肤之间也算是彼此坦诚相待过。
应该是很久再没有除你之外的人走上这道楼梯了。
你刚走到第三阶,面前的光被挡住了,你抬头,一个巨大的黑影。
尽管你已经做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但当那比记忆里还大了几分的黑影出现。你抬头,怔怔的望着眼前这个手提菜刀的女人。
她的眉眼低垂着,脸颊肿胀的随时血肉横飞的炸开。
多少年了,你们第一次以这样的距离相见。
这样的一个女人。
你们是如此熟悉又不熟悉的。
隔着那个男人,那个不合时宜的男人。
曾几何时,你就觊觎着,觊觎她身边那青烟一样的男人。在无数被夜色蒙住眼的夜晚,他都从她的身边离开,你们拥抱在一墙之隔的小屋里,你亲吻着,拥抱着他。那其中,是不是也带着一丝她的气味。然后,他又裹满你的气味回去,躺回她身边,这样彼此交换的亲密。
眼前尊铁塔一样的身影,而现在只有她了,你突然觉着与她有着格外的亲近。
而对于她,你只是一个将他丈夫偷走的见不得光的小偷,如今这个小偷送上门来和她一起站在光天化日之下。
你白皙的皮肤,纤细的四肢,尚还年轻姣好的面容。
你想,这都不敌她抬起铁棍一样的手臂,手起刀落。
她也楞神的望着你。
“你找谁。”
她抹了一把脸,直接了当的问。
她开口你便你慌乱了,你心虚的,即使你知道,她并不知道你的样子。
“我是白老师的,学生。”
“学生?”
她缓缓让开一条道,疑惑的打量着你。
“他早不在了。”
“阿。”你撩起额前掉落的头发故作惊讶的回答。
“我不知道。”
你支吾着,脚悬在半空,往前还是后退,要不就这么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