洄游(4)
你望着它突然紧绷的表面,柔柔的润润的凝结起像是一层灰色的膜。在石子进入的一瞬,这层膜突然一紧,击起的水花瞬间被这流质所吸纳。
它们紧致、颤栗的执行着上迎的趋势,又突然醒悟般顿了下来将石子拖入水中。
在以微秒计数的动作里,流质以毫厘为刻度覆盖住半颗石子儿,余下置身事外的一半像是被连拉带拖拽进去的。
你发现了它关于谋害的小动作,而日复一日,它所演绎的,总是默默地吞纳了它。
你站着岸边,轻轻抿着嘴唇,舌尖在两片合起来的温软中悄无声息的咬吮,你得意于自己的发现—— 一望无际的湖面,这谋害的情节日日上演。
后来,你的心里竟生出莫大的恶,盼着它能出次错,然后拿着这例外,当看来的洋相一样讲给妈。
“不是这样的。”
许在最初,关于设定,你就是不认同的。
当意识到自己开始长大。
那时候你早已习惯了一月里潮湿的几天。
你已经可以不被任何人察觉的将它捂熟成为你身体的一部分,每一天,别人眼里的你都是有序且不动声色的。
他们猜不着哪几天需要对你格外小心,日日你都像崭新的,和昨天一模一样的温和。
于是你成为了身边人都理想的、都符合想象的,或者是:“就要像这样儿的。”
你的身体正发生着质的变化,而你明白造就这变化的是你突然意识到——那关于水花的急迫。
它们是那么着急的把闯入的石子拉进去,不惜在光滑的身子上拉出一道口子。
如此可着劲儿的发出与自己性质不匹配的力量。
几乎是强硬的、不容分说的将误入的、主动的,都往自己身体里拉。
像是闹矛盾的两口子,最先嫌脸上挂不住的那方使劲把另一方往屋里推,然后关上门。
打着劝说为幌子的围观人群散了,隔着门板传出歇斯底里的揪责。
这并不美好。
你开始抗拒,抗拒像水生长。
可成长就是这样的,偏偏变本加厉的朝着你对立的一面发育。
于是你明白了,大人们口中的叛逆期,其实就是你,关于成长的抵抗。
而你的表向,越来越趋向人们所希望的,关于成熟的企盼。
那些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组织,耀武扬威的贴在你的身上。
更管制不住的还有激素,你觉得自己的意志已经如此的坚定,最初,它们还只敢蹭你熟睡的时候分泌。
很快,那些突发的饱满再也不甘心被你用衣服藏着,它们明显占了上风,激素也乘胜追击,在你醒着的时候、走路的时候、看书的时候、动的时候、静的时候,燎原般点亮你身体上的每一个角落。
你望着镜子里焕光的自己,不再是那个可以隐藏在湖边柳树下、教室课桌后、傍着父母以“另爱”、“囡鱼”称呼的产物了。
你被关注到了本身。
有人开始打听你是谁,你的名字也开始从各种的嘴里以各种发声的习惯被念出。
你是“红”。
终于,你还是放下对抗,你惊然发现了自己身上那摆脱不了的——水的宿命。
而这样的发现来自于你第一次关起门来祈求匆匆长大。
匆匆长大,最好一夜之间。
你拉开衣柜将行囊装满,那一层一层压进箱子的衣服,你要走,你要离开。
想不到绝地反击的最后一招,竟是向水妥协的一步——“曲线救国”。
“曲线”,“救”多么符合于水的特质阿。
你望着镜子里,如波飘荡的影子,憎恨、厌恶,随即又立马推翻。
“都是为了离开,尽快离开。”
“离开以后,都会好起来的,过去也都将忘掉,我的委屈最终是可以求全的。我和那些暗自吞纳,害怕隐疾被人所知的女人不一样。”
而“委屈求全”,又是多么接近于水的姿态。
登上飞机的那一刻你几乎就承认了:你改变不了,改变不了宿命与生俱来的赋予。
但当飞机加速腾地失重的一瞬间,你推翻了对自己所有的苛责。
“谁说不可以人定胜天。”
“你看,这不是飞起来了吗,人类千百年的梦想。之后,不,现在,我将开始一段全新的,脱离一切关于原生的生活。”
如果你能预见,二十多年后,你遇到了他,名字是“黑”的人。他会一本正经的告诉你:“为了克服重力正有高数量的燃料正被分解燃烧,它们牺牲了,又回过去宇宙里,几乎腆着脸的等待着被重组的时候,待到那时再来这世上短暂的作威作福。”
然后他又会一本正经的追加到:“这过程中,不管是它们还是你,从来就未曾脱离过重力一秒。”
“可笑吗?”
你不管,至少,现在,你的脚已经抽离了那片湖。
你和它隔着一万公里,从此,不管谁问起,都查无此人。
☆、黑(二)
最初你也爱白色,但发现它被那么多人喜欢,你不好意思承认自己爱了那么多人的喜欢。
于是你蒙住眼,想看见名字里的黑。
正午的光线透过指缝照进眼睛,眼前一片猩红。
后来你才知道,原来那是她。
红,一个能赋予给白情绪的颜色。
直到你昏昏然的买了一间不尽人意的屋子,它处处不让人满意,最后竟因为楼下那棵正值花季飘落白色的花瓣的树而从内心升起了一点儿柔软。
“你是那片海,雪白的泡沫是你的裙。”
她翻动裙摆,拂过每一个奔向她的人的脚背。
金色的沙滩上,人们跑着、跳着。
迟暮的老人,新生的婴儿,热闹的旅行团。
有丈夫带着妻子、父亲带着孩子,还有要用她的裙摆和气息见证他们不渝爱情的情侣。
这气氛渲染的你也牵起那人的手,你们站在她翻弄的潮里,似乎是因为这自然的力量,作为弱小同类的你们将手握得更紧了。
沙很磕脚,它们远没有看起来那样柔软。
踩在上面烫且尖锐,一路并不好走。
现在回想起那时发疼的脚板不知道算是她善意的提醒还是冷眼的指正。
你沿岸走着,回头望着沙滩上自己长长的脚印,她总是这样包容着一个个自以为能留下痕迹狂妄且可笑的人。
他们要征服高山,驯服海浪还要救救地球。
地球才不需要救救,零下一百度和零上一百度地球都不会死,会死的是人。
你看她轻轻呵斥着前来蓄谋冒犯的人,你也是其中跃跃欲试的一个。数次她用她的裙摆绊倒你,你跌进这飘飘荡荡的泡沫中,听见屁股下它们被压破的声音。
你醒了。
床像一个巨大的表盘,你是里边运转的指针。
距离开那片海已经俩月。
你伸开手臂,曲起膝盖,以屁股为轴心旋转着,平坦的床单上翻起沙滩一样的褶皱。
时间被拨动,拨到你每月的收入是之前的两倍的时候。
“不去海,再见一定是把家安在那里。”
你在地图前轻轻的伸出手,像为自己指点着什么。
日子过得不比之前轻松,一切好像更加拮据,只觉得有什么在后背上抵着、催着。
“赶时间,你得赶时间。”
离地十二层,你趴在落地玻璃上俯瞰着,两行路灯裹夹的道路像一支利箭,直指这座城市最大的单体建筑。
有关于城市,总是冰冷、缄默。
华灯初上,行车的灯光像流动的血液,你被铁皮的车厢裹挟着东倒西歪,像是被血液冲涌的红细胞,穿梭在别样的脏腑中。
五脏六腑,朝夕相处又温厚调合,你迎头撞上去这温热、光滑又富弹性的壁。
你是什么时候感觉到它们柔软组织包裹下暗藏的杀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