洄游(26)
像来自无穷高处的一只巨大的手,苍白的青筋一网一样延伸开来,而你们在这天罗地网下。
你轻轻的搂紧怀里的她,她似乎也惊着了,没有挣脱,一只手轻飘飘的握住你的手臂。
密集的白光过后,天空一阵沉默。
急急的,几滴雨飞快的擦在窗户上,你望着那几条伤口一样的水痕出神。
随即一声闷响,两注巨大的白光直穿地表,顷刻间黑夜成了白昼。
根须一样蔓延的电光几近要穿透玻璃打到你们身上。
惊起中你感觉到她突然抓紧的手,你们像躺在光天化日下的一对祭品,你闭上眼睛曲起身体紧贴着她。
天空终于酝酿出了一场暴雨,在雨点与屋棚噼里啪啦的敲击声中,她苏醒了般的轻轻挣脱。
你舒了一口气,躺平,放开环抱她的手臂,此时暴雨倾盆,急雨中她静静地呼吸就在耳边。
“还是第一次这样看闪电。”
她也如释重负般呼出一口气。
“喜欢吗。”
你把手轻轻的搭回她的手臂。
“挺特别的。”
她喃喃回答。
“会不会害怕。”
“有点儿,自然总是让人敬畏的。”
她轻轻的握住你的手臂,耳语一般的。
“囡囡。”
“嗯?”
惊雷后的暴雨反而显得平静多了,这密集的雨声竟十分催眠。
“睡吧。”
没想到冷空气的影响的范围如此之大,刚走出家门你就折回身加了件外套。
今天的天色一直保持在在早晨六点左右,漫天雾沉沉,像没睁开眼。
路上行人匆匆往往,面无表情的穿梭在这强降温渲染的阴郁气氛里。
恶劣的天气将你滞留了五个小时,从B市机场出来已经是下午六点,本来就不早的时间叠加暴雨前的聚拢的乌云,这座城市已经提前进入了黑夜。
你走在机场出来的环道上,遍地的是悲车轮碾碎的树枝,耳朵里都是枝桠从树干上撕裂的声音。
乌层层的密云聚集着极低的气压,已经看不见出行的旅人。
你站在能躲风的位置,终于有车路过,不等你挥手随即亮着客满的灯在乌云与地面的夹缝中呼啸而过。
狂风裹挟着寒气,你跺跺脚紧拉着外套。
总算有一辆愿意载客的出租停下:不打表。
当你穿过五环的立交桥时,车玻璃上已经密密麻麻的打满雨点,林立的立交桥下你们干一阵湿一阵的淋着。
暴雨疏通了拥堵,原本一小时的车程缩短了一半。
下车已是大雨倾盆,你挡住头从车门出来,雨点扎扎实实的打在你的手背上。
这样的遮挡完全不顶用,只是哪儿比哪儿先湿的问题。
保安瞅着水里爬出来似的你一通同情,顾不上盘问,一路绿灯。
每一脚都结结实实踩进水里,你感觉到雨水正沟壑一样从你的头顶灌下来,大厅里遍布着一道一道的水痕,你跺跺鞋上的水,拍亮电梯灯。
连天的暴雨将你浇了个透,你怔怔的站在门口,三个月后的再见,没想到是这样。
你甩甩手上的水珠,摁响门铃。
“会不会有别人?会不会不在家?”
你都没有想过,更没有想过如果这扇门不开,你要湿着去哪儿。
你的不担心并不多余。
门开了,开门的是她,没有解释,你一头扎进她的怀里。
她似乎惊着了,怔怔的退着将你让进屋。
“你,是从哪儿来。”
她静止的望着直往下滴水的你。
“换鞋。”
想起什么似的,“嗒”的一声扔出一双拖鞋,立即转身朝卧室走去。
“换衣服。”
她一边往你走,一边往手臂上套着催促。
“脱啊。”
你望着她瞪大眼睛的眼睛走了神。
“快点。”
见你不响,挽起袖子两三下的把你扯了精光。
你低头,内裤还在。
你松一口气般拿脚划拉着地上的水滴。
“看什么看,赶紧。”
你被她一把摁在沙发上。
这样的被扒光难免不自在,你把手放在膝盖上端坐着等着她拧回毛巾来。
猫听到动静:“是你”。一看,跑了。
她两手倒着热气腾腾的毛巾顺脚将卫生间门带上。
“我也不清楚,你具体是做什么。”
她把毛巾放在手掌上,贴满你半张脸。
“画画。”
你配合的仰起头。
“那是你喜欢的。”
毛巾被叠成一条,敷在你的脖子上,滚烫的毛巾放在这个位置就像一注沸水,浑身的寒气都被逼出来了。
你伸手拉拉她烫红的手。
“别动。”
她轻轻的甩开。
“喜欢是一回事,工作是另一回事。”
你将手放回到膝盖上。
她不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往你的颈椎上按压。
“就是对颈椎不太好。”
她轻轻的说。
“怎么来了不提前说,我去接你。”
埋头喃喃道。
“就是想看看你。”
你闭上眼睛,拿手按住太阳穴。
“下雨了,想看看你。”
你补充道,突然鼻子一酸。
“我有什么好看的。”
她重重的在你的额头上敲了两下。
回忆你们的分别,那样久,来的路,那样远,你像是翻越了千山九死一生。
虽然当你真正去做的时候,远没有想象那样夸张,但是在她这注温流里,你的辛苦与思念因为她的关心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
思念、委屈、寒冷、疲劳,此时变本加厉的在你的心里肆虐。
你一把拉过她,双手环在腰间,拿额头抵住她的小腹。
“怎么,想钻进去。”
她调笑的拿毛巾拍拍你的头。
“你把我生出来吧。”
贴在她平坦的小腹上,你感觉到一阵明显的颤抖。
你在这异样中抬起头,望着她突然煞白不知所措的脸。
她错愕的注视着你,你看见她眼中的自己正如同一个胎儿蜷缩在母亲子宫的姿势,深黑的眼眸像一个巨大的漩涡,几乎将你吞没。
“怎么了。”
你摇摇失神的她。
半晌。
“没有。”
她不像是在回答。
“毛巾凉了,我去换一下。”
她匆匆拉开你的手,逃一样的躲进卫生间,水声迭起。
“这个世界会好吗。”
你侧过头看她,枕头弹性很好,稳稳的支持着你的颈椎,你感觉自己被有效的拉伸着。
她缓缓的转过身,轻呼一口气,将手背搭在你的额头上。
“还好,没有发烧。”
松软的被子海浪一样摩挲着你的肌肤,你第一次,睡在她的床上。柔软的床垫胎衣一样托着你的身体,你感到无比安心,这里有她的味道,无论哪个姿势都像在她的怀里。
这感觉,很熟悉,你闭上眼睛,好像又回到那个第一次望见大海的夏天。
温热的海浪卷着雪白的泡沫堆在你的脚背上。
你跌倒了,一屁股坐在发烫的沙滩上。
你的手指在泡沫一样的柔软中生长,在那密密软软的深处你摸到她柔滑微凉的手。
“你知道吗,当那只白鹭从我脚下惊起的时候,我甚至觉得这一切都是可以好起来的。”
☆、红(九)
起床后的第一个动作,你是去推开了那扇窗户。
整夜的雨后路上一片一片明晃晃的水渍,倒映着不完整的树丛与房屋。
“你后来交男朋友了?”
他把睡衣搭在肩上,端着水杯向你走来。
“没有。”
你望着空空如也的街道,并没有寻到那团小人儿样的影子。
“嗯?”
他站在你身后,抽出一只手握住你的肩。
“什么。”
你在他的触碰中慌忙回头。
“是我认识的人吗。”他淡淡的问,随即又自我否定似的摇摇头,轻轻的叹了口气,吹了吹杯子里不肯下沉的茶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