洄游(18)
而那已经养成的,伴随你成长、定型的习惯:你还是习惯一个人,缩成一团的呆着。
这躯干突然获得的自由让你不自在,这种过于灵活的感觉让你不管是坐着,还是走着,特别是从人群中穿过,有目光注视到你的时候,都觉得十分不妥。
你不敢深究自己的每一个动作,不管拆开哪一个,都是可笑又僵硬的。
而你的长长的手指,它们在你小的时候,就能更紧的握住画笔。
你的脑子里有花儿在开,你的手严丝合缝的顺着那些边界将它完完整整的从脑子里摹到纸上。
那些弯曲、交错的线条,在你的笔下是那么的分明又轻松。
这对手指牢靠到即使你闭着眼睛,也不会迷路,那么平稳,流畅的在纸上奔走。
你爱那个平面里的世界,在那张薄薄的纸上,你看着它,它的厚度最初还只是一线飘忽不定的光。
然后,你注视着,注视着,慢慢的,你可以捕捉到它。它成为了一条线,你又从线里抽出了几条更细的,拧成它的线。这些线里,你又看到了阳光下,白毛毛的纤维。你的手指就执着那支笔,把那不同颜色的轨迹交织在这层层叠叠里。
你爱那世界,那安静的,没有人可以打扰到的世界,他们的吵闹只能停留在你的耳边,却干扰不进你的心里,你的心中那些线条、颜色,交错锦织的如一面结实的墙,避世的咒。你的手指自由的,无限的生长着,这是只属于你,仅属于隐私的愉悦。
你发现,画儿里的世界很明朗,什么代表美,什么代表爱,什么是阳光,什么是生命,都是那么的明白不含糊。
丑、恶,让你皱缩着;爱、光,让你生长着。
你开始跟随手指的长势走,它们总是无所顾忌不受阻拦的去为你抓取最美好的存在。
就像这双手下正抚摸的这具躯体。
那么的光明、柔和、温暖,精美。
“去做自己的事情吧。”
她将你的手从身上轻轻的抽离。
☆、红(六)
使你如此着迷的一双手。
你看见他轻轻的垂在腿侧,又抬起来,米白的长衫被它轻轻带动着撩了一下,就像你此刻的心,也撩了一下。
这只手最终落在一本书的封面,手背的青筋因为手指的滑动轻微的,若隐若现的跃动着。
你几乎已经动情了。
你的视线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他读的每一句诗,你都追溯到出处。
他停顿,你感受他停顿,他叹息,你配合他的叹息。
你疯狂的沉溺在感受他的感受里。
“因为你。”
你潜移默化的向他靠近,那个你眼中最完美的样子。
你倾尽身心的崇拜他,他占据着你对于男性角色的所有理解,一位偶像、一位丈夫、一位兄长、一位父亲。
你就像匍伏在他膝下朝拜的人,等待着他冥冥中的点化。
因为他,你变的聪明、美丽、善良、勇敢。
这一切有关于美好的果实都归功于他。
你开始,制造一次机会,让他看你一眼。
你想要只一眼,一眼,他就能看懂你眼里的虔诚。
清晨、午后、黄昏。
你无时无刻的准备被他看见。
你想你是他隐私又独立的灵魂中的一缕,只要他招手就能归依。
你们虽然走在各自朝圣的路上,但在黑暗中并肩。
你想这样的灵魂你是无法理解也无法加入的,你愿意爱和相信。
而这样的男人,在任何地方都是受人追随的。
你才发现,那么多的人都在向他表示亲近。
“不会的,他不一样。”
在女孩儿们络绎不绝的挤在他办公室门口的时候,你还在相信:“他不一样。”
最终,你想还是脱离不了自身强大的劣根,你开始拿自己和她们比。
“那个高个子女孩跑到他跟前冲他打招呼,他对她笑,他笑的时候嘴角上扬了。
那个红裙子女孩,他夸了她的裙子,如果我也穿上裙子去找他... ...
那个戴着眼镜抱着一摞书的女孩,你紧觉着,他停下来了,他从她手里拿起一本书,他们正一起翻阅着,他是喜欢有学识的女孩儿吧。”
你第一次感到了妒嫉与愤恨。
她们以如此浅薄的方式出现在他面前,而你呢,你为他做的,你为他所准备的。
他,又是那么摇摇欲坠又孤立无援。
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拒人于千里的偶像,正被这浑浊的,肮脏的热闹玷污着。
你看见系上那群最光鲜时髦的女孩总是恶作剧的跑到他面前,轻快的跳起来拍他的肩。
“喂。”
你惊起在心里制止。
他居然笑了,他对那群女孩笑了。
他笑着说让她们别忘了作业光顾着玩儿。
他不是一个冰冷又高傲的偶像吗。
你失望了,这失望几乎把你击垮。
你用真情供奉,用时间献祭的偶像,他辜负了你的虔诚。
你蒙住眼堵住耳日日夜夜诵经敲钟,却不及她们浅薄的一笑。
你错了,你看走了眼,你可笑的以为拜的是座神。
你让自己忘了。
你不再看他,不再听他说话,每当从别人的嘴里听到他的名字,你都装作毫不在意。
那是你塑造的他,那是你给自己灌输的他。
可是那天傍晚,在回宿舍的路上,你看见那条小巷子里,有人挽着他。
他就在离你五米远的地方,那个人把手揣进他的衣兜,那条清风一样的长衫就像被卡住脖子一样。
那是一个微胖的,在油盐中翻滚的粗壮女人。
他胸口的围巾,也被她那样,用提菜篮子的手肘勒着。
远远的,你似乎听见了它们即将断气的呼救。
那样一个女人。
她的嘴里冒着粗俗的话,她的唾沫飘在他明月一样的眼镜片上。
他像是被擒住了,沉默的微微低着头,他是疲倦的,灰色的。
他在阴郁中,而她还却一路挟着他往阴郁更深的巷子里走。
那是怎样的一条巷子,几根褪色的晾衣绳天罗地网一般纵横着,地上星罗棋布的泡沫将消的污水。
你看着他的背影,像是没有生命一般只是机械的移动着。
他的家,他的妻。
不,她们不懂他。
你要救他。
不管他是仙风道骨还是肉身凡胎,他都不该在这混沌之中。
“漂亮就可以是吗。”
你还记得那天暴雨将临,在钟楼的小教室里,你堵在他面前。
“就要下雨了。”
他一边收拾教具,一边忧心的望着窗外,江的那边大片乌云即将到来。
“那我呢。”
“什么。”
他错愕的停下,马上反应过来什么似的会心一笑。
“这伞你先拿去。”他从讲台边上抽处一把伞,双手递给你。
“趁着雨没下,赶快回去吧。”他停下手里的活儿,轻柔的提醒道。
三年,你潜藏在心里三年的秘密,你不闻不问念经诵佛三年的修为。
你终于冲破法网决心跟他,他居然,只是以为你要问他要一把伞。
“我怕这雨?我的心里几乎日日暴雨。我怕这风?我的心里天天都是狂风。三年,这风这雨几乎将我噬骨。”
你无动于衷的站着。
“怎么了。”望着沉默和眼底几乎就要噙出的泪,他伸出手关切的拍拍你的头。
肢体突然的接触,你仿佛被打破了,哪怕这只是师长对学生的,毫无杂色的劝慰。
恍惚中眼泪失禁的从你的眼眶滚落下来。
“小猫。”
他走上前,略带紧张的拍拍你。
这松板一样的身体,你的朝思暮想,你忽的伸手抱住前来关切的他。
你一定不知道你当时的样子,红着耳朵,满脸眼泪,像一只祈求献身的羔羊。
“小猫。”
他的嗓音就像幽幽的火苗一样舔舐着你,你再也控制不住情绪的泛滥,在第一声惊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