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先生(94)
程律师把她拉起来,“你得活下去唯安,不然你爸爸就白死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爸爸是冤枉的,他根本没做那些事!”
“你以为把他关进去的那些人不知道么?他们根本不在乎他有罪还是无辜,他们真正想扳倒的是他那位合伙人,把你爹关起来只是想从他那得到他那位合伙人的不利证词,想让他站在证人席上指证他。”
唯安无助地哭喊,“那为什么要逼他自杀?”
程律师冷笑,“逼他死的是他那位合伙人。”
唯安再一次呆住,“为什么?”
“因为他不想再等了,因为只有死人不会编故事,不会指证他。”
唯安愣愣看程律师,突然想到,那你呢?你会不会也背叛我们?
她转念又想,唉,像我这样的小女孩,可能就和一只蚂蚁差不多。我爸已经死了,我自然也没用了。
程律师再次问,“唯安,你护照在哪儿?你最好赶快离开B市。”
她怔怔流下泪,“在我家。床头柜小抽屉里有个黑色文件夹,里面有护照和我其他重要文件。”
程律师从包里拿出一串钥匙,“是哪一把?我派人去。”
唯安这时很奇怪地冷静下来了,她的灵魂像是已经被割裂成两片,一片抱着头痛哭,一片理智地对程律师讲,“那人如愿以偿了,还会派人到处找我?”
“不管怎样,先拿到护照。”程律师驱车送唯安回到她住处,猫咪见到一夜未归的主人围着她脚边喵喵叫。
唯安看着这个她住了两年多的小小的家,才隔了一天,她的世界天翻地覆。
她眼睛酸涩,可却流不出泪。
程律师突然惊叫一声,“唯安,我们快点!我刚想起来,明天是你十八岁生日。什么都不要了,我们现在就去机场!”
唯安疑惑,“那又怎样?”
程律师再次冷笑,“把你爹关起来的人费了这许多心力,手中筹码突然没了,怎么能不生气?你名下总有些你爹移交给你的财产吧?要想不让你出境,对他来说也不是难事,当初怎么关你爹的,现在说声你有转移赃款的嫌疑,让你协助调查也不过分。我怕他恼羞成怒之下会拿你出气。”
唯安不寒而栗。
她忽然想起馨宁曾说的话:你不知道你爸爸为了保护你付出了什么。
现在,她知道了。
程律师说着胡乱抓了一些衣服扔进行李箱,唯安无头苍蝇般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把容朗送给她那只小枕头也扔进去。
坐上车,她要求,“我得把猫送到我朋友那里。”
程律师想要拒绝,眉毛都皱起来了,陡然叹了口气,有气无力说,“行。他住哪儿?”
这一天下着大雪,程律师从家出来时没叫司机、保镖,自己开着车。
她让唯安打开交通电台的广播,想要知道机场高速有没有关闭,这一路上,她心神不宁,到了大院门口才想起应该让唯安坐在后座。幸亏雪天路滑,所有车辆都缓慢行进,不然很可能出车祸。
在大院门口,唯安给容朗打了电话,把那只“跑路专用”的劳力士包好,塞进猫包里。
容朗完全不知道,这会是他和她最后一次相见。
那时自己怎么能够控制住不崩溃大哭的?
此时靠在容朗身上流泪的唯安想象不出。
大概,就如他所说,他已经长大了,她也一样。她现在终于有了表达难过的权力了。
来到机场,雪越下越大,机场高速封了。为了增加起飞的几率,程律师和唯安到俄航柜台买了机票。
程律师已经成了惊弓之鸟,一会儿担心航班会因为大雪延误甚至取消,一会儿又疑神疑鬼,总觉得有人在跟踪她们。
在她们眼前,机场变成了一个个关卡,办理登机牌,排队过安检,等待登机,上了飞机后等待起飞……
终于,飞机起飞了。
程律师瘫软在座椅上,长呼一口气,然后,捂着脸哭了,她把擦泪的手绢绞在食指上,咬着这根手指呜呜咽咽哭。
唯安这时已经接近麻木,她把程律师的羊绒围巾盖在她头上,免得她失态太甚。
等程律师哭完,唯安又叫空姐送了冰毛巾。
程律师一边抽着鼻涕用冰毛巾敷面,一边看着唯安,“你这孩子,怎么不哭呢?”
哭有用么?
唯安看着机舱窗外的已经变得渺小而遥远的那座灰色城市,心想,你休想再让我流泪。
到了纽约,程律师一出海关又立即买了去加拿大的机票。一直飞到魁北克才稍微放心。
一落地程律师就带着唯安去理发店,把一头棕发染成金色,再剪短。
唯安望着镜子里的陌生女孩,对她说,hi,从此以后,你不再是为你自己而活。你还背负了两个人的生命。
她知道不可能从程律师那里问出谁是那位背叛父亲的合伙人,但是她不担心,也不着急。
凡是存在过的东西,都有行迹可寻。
这是她父亲告诉她的。
这场迟来到了十几年的悼念结束,唯安眼睛湿润,可是心一点一点平静了,她斜靠在容朗肩头问他,“你腿麻不麻?”
“嗯……不麻。你再坐两小时也行。”
唯安看不到他表情,可却看得到他耳廓红了。她坐直,看到容朗神色古怪。
她愣了一下明白过来。她也和十几年前的小女孩不一样了,当年的她,可不会穿无吊带黑缎子小礼服裙坐在男人腿上。
她立即想要按着他肩膀站起来,他一只手按在她腿上,另一只手放在她腰后面,他鼻尖几乎碰着她鼻尖,轻轻说,“别动。”
她停下,没想到他那只按在她腿上的手向下一滑,穿到她膝弯下面,毫不拖泥带水,站起来抱着她就往床的方向走。
唯安赶紧抓紧他,忽然又想到,之前她第一次上岛的时候,他好像就这么干过?对吧?为什么她忘了?那时候他也是……
酒店的房间就算是套房又能有多大,容朗几步走到床边,把唯安往床上一搁,自己也躺上来,见她还是一脸懵懵的,禁不住笑了,“现在可以动了。”
唯安朝他手臂上拍一巴掌。
容朗“哎唷”一声捂着手臂笑,趁势压在她身上。
她被他的体重压得低叫一声,他又松开她,摸摸她鬓角绒绒的碎发,“你以为我要干嘛呀?”
她疑惑地看着他,“不是吗?”
他闭着眼睛靠近她,额头贴着她额头,“是。不过不是现在。”
唯安也闭上眼睛。她刚哭过,还有点头疼,可心中安然而舒适,就像感冒初愈时刚好是下雨天,在温暖睡床上窝着,床边还开着一盏橘色的灯那种感觉。
她忽然又开始流泪了,他捧着她的脸,用拇指抹掉她脸上的泪,“你哭吧,今天把过去所有难过的眼泪都流完,以后我们在一起,剩下的眼泪都只有高兴的泪。”
她很想跟容朗说点什么,可是这时候鼻子咽喉全都被一种久违的情绪堵塞,难以发出声音,所以只好重重“嗯”了一声。
容朗无声地笑了,“你累了吧?睡一会儿。”
唯安真的睡了一会儿。
她醒来后,两人继续躺在床上。
容朗问她,“那时候,你为什么要给我那只表?”
唯安把额头抵在他锁骨上,右手从他衬衫纽扣的缝隙插进去,默默在他线条分明的侧腹肌肉上摸索了一会儿才说,“那是当时我身边最值钱的东西。我以为……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
容朗亲亲她睫毛,她继续说下去,“那只表,最初是我爸爸交给我母亲,他告诉她,劳力士最适合戴着跑路,来到一个新地方,当掉,又可以东山再起……后来,我去悉尼找她,她已经有了新家庭,怀孕了……她把表送给我。”
原来如此。
容朗轻抚她后背,“我们再也不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