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先生(38)
老唐叫他,“容朗,帮新同学把桌子搬过去。啊,就搬你左边吧。”
她抱着新领的书,跟在他身后,一声不吭坐下,像是从没见过他。可她也不向他道谢。
他目不转睛看她把书一本本分类、收好,又取出纸巾擦桌子,然后一脸不开心地托腮盯着窗外。
他对她笑,“你又染头发了?”
她终于回过头,用眼神问,“我们见过么?”
他另一边的姚锐大声咳嗽,挤眉弄眼,一旁的几个男生立刻得到了男生间的信号,此起彼伏地咳嗽起来。
容朗脸红了。他讪讪转过身,继续做自己的作业,可是,心不在焉。
他脑子里在开烟火大会,□□弹丸带着尖锐的呼啸声直冲到天灵,炸成一片五颜六色的字幕——“她出现了!”“她叫李唯安!”“我就知道我们还会再见面!”“她黑发也好看!”“她就坐在我旁边!现在!”
他欢喜得笔都握不稳了,笔尖在纸上划得歪歪扭扭。
一天之后,二楼所有的班级都知道高一一班来了位转学生,叫李唯安。
即使把一头粉紫头发重新染黑,取掉所有亮晶晶的耳钉,穿着规规矩矩的白衬衫黑长裤校服,李唯安照旧十分引人瞩目。
小文想象不出来这个标准优等生样子的女孩和容朗说的叛逆小妖精是同一个人。
他们三人站在走廊窗边闲聊,小文嚼着芒果干发表意见,“一点也想象不到。不过,确实很漂亮。容朗你眼光还是不错的。”
容朗听了就傻笑。别人说她好,他就莫名开心。
姚锐就只会挖苦,“人家根本不认识你。对你的搭讪横眉冷对,只差指着你鼻子叫你滚了!”
小文也很替他发愁,“对啊,你又不是班长。不然你就可以假公济私关心她,跟她说上话了。你看班长虎子对她热情的!啧,我平时要问他借个笔记,他鼻孔都要仰到天上了。可是对李唯安,虎子恨不得摇尾巴。”
容朗不服,“我不是班长可我是体委啊!”
姚锐冷笑,“人家虎子是年级第一,你排第几?人家凑过来可以说——”他拿腔捏调地学虎子说话,“李同学,这是我的笔记,你上周缺课了,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千万别客气。”
容朗继续不服,“我数理化是不好,可我语文不差啊!”
小文鼓励他,“对!你还会书法!还会弹钢琴!哎,我看李唯安字写的真挺一般的,你可以教她写字啊!哈哈哈!”她突然瞄着容朗捂嘴怪笑,再对姚锐使个眼色。
姚锐立刻会意。他贴在容朗背后,抓住他右手在空中乱画,还把下巴搁在他颈窝坏笑,“来,宝贝,我教你写字!”
他立刻遭到容朗暴打,捂着胸口娇羞逃走,“啊——不要用小拳拳捶人家胸口了啦!好痛痛的!”
小文爆笑,嚼得烂软的芒果干喷出来一块。
三人正笑闹,猛地看见李唯安肃着一张脸从他们身边目不斜视走过。
姚锐捂脸,“完了。她肯定都听见了。”
这之后李唯安对容朗更是不假颜色。
容朗不敢再主动搭讪,好在她就坐在旁边,只要微微一转头就能看见她。
其实,他只是看着她就很满足。
反正李唯安对班长虎子也很冷漠。应该说,她对谁都很冷漠。冷漠,但是礼貌。唯独对他,一样的冷漠,但不附送礼貌。
小文说,嘿嘿,这就有戏啊!这说明,你对她而言是特别的。
真的么?
容朗非常希望小文的推测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很多时候,动心,爱慕,迷恋,都是一场天时地利造就的迷信。
第25章 25
转学生李唯安来的一周后,高一进行了第一次月考。
学校的老规矩。每个月第二个周五月考。
每次月考成绩在周一公布,全年级前一百名的名字会被列在教学楼大门上方的LED电子屏上滚动播出。
李唯安的名字赫然在前五十之列。
这时关于她的传闻也出炉了,学委张馨然和数学课代表去老唐办公室送作业的时候听见几个老师说起李唯安。他们在惋惜,她是个借读生,将来不会在这高考,也不会给学校带来任何荣誉。
张馨然说的时候脸上露出不屑,“从哪儿来的还得回哪儿去。”
小文戳姚锐肋骨,努努嘴,“看见没?这就是你们这帮傻蛋喜欢的女神!势利眼啊……她怎么就知道人家李唯安是从三线城市来的呢?嘿,没准人家从前上的是国际学校呢!”
姚锐听出有八卦,凑近低声问,“你有内部消息?”
小文得意,“李唯安和外教Claire说话,我听见了,人家说的是英音,标准着呢。”
容朗急问,“她们说什么?”
“李唯安说学校不该公布学生的名字的考试成绩,说像被公开处刑了。”
姚锐不以为然,“啧,这有什么啊!”他拍拍自己胸口再看看小文和容朗,“如吾辈,想被公开处刑尚且不得呢!”
小文难得赞同姚锐一次,“可不是嘛!我爸说了,别说前一百了,要是我下次月考能进年级前二百,一个月多给我三百块零花钱!”
容朗知道为什么李唯安会觉得被公开处刑。她的文科成绩,尤其是语文成绩惨不忍睹。能进前五十,是因为她所有理科科目和英语几乎全是满分。
她对文科科目的不感兴趣也表现得很直白。上这些课时不是看着窗外发呆就是在涂鸦。
说是涂鸦,容朗认为更接近于一种充满仪式感的艺术创作。
李唯安有一只深蓝色的尼龙笔袋,里面装着一套不同硬度铅笔,从最硬的6H到最软的6B各有一只。她还有一把专门用来削这些铅笔的刀。
第一次看到她这套仪式,是在一节历史课上。
下午第一节 课,教室里弥漫着昏昏欲睡的情绪。
李唯安从课桌里拿出笔袋,将十几支中华铅笔按铅芯软硬程度依次排开,然后,她把一张极大的深蓝色手帕铺到腿上,选了一支铅笔,打开她那把有点厚重的钢制折叠刀,一刀一刀,仿佛在雕琢般,削铅笔。有时削了一刀之后,她还要想一想才决定下一刀落在哪里。
说实话,容朗实在分辨不出在哪里削下一刀有什么区别,但李唯安对待削铅笔这事是很认真的。
有时她削完一支后,会对着窗子把铅笔举在眼前,欣赏一会儿,面露微笑。
铅笔屑落在那张大手帕上,被她郑重地包起来,放回书桌里。
容朗从来没看到她怎么处理那些铅笔屑,想必另有一套完整的仪式。
有时她削完铅笔,欣赏之后,没画什么就把它们重新放进笔袋,似乎已经得到满足。
更多时候,她会画一些素描。
前排女生垂在颈后的马尾辫,讲台和黑板,一个男生放在脚边的雨伞,窗外日渐稀疏的花和叶子……
画这些东西时她那张大多数时候不动声色的脸上会流露出情绪。平静,快乐。似乎还有淡淡忧伤。
那时容朗尚且不知“物哀”一词,很久之后他见到这个词,眼前立即浮现出李唯安和她曾经画的那些画。
但并非所有人都能欣赏这种自得其乐的态度。
历史老师郝晓培就不能。
一天下午,她正激昂地讲法国大革命,转眼看到最后一排靠窗坐的女生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对不管是巴士底狱还是断头台都漠不关心。
她在讲台上的座位表上找到这个学生的名字,“李唯安同学——你来说说,攻占巴士底狱有什么历史意义?”
李唯安站起来,茫然反问,“有什么意义?当时狱中只关押着七个犯人,一位犯的是放荡罪,两名被认定是精神病患者,另外四名是伪造犯,没有一个是跟政治有关联的……”她又想了想,试探道,“人民解放了萨德侯爵?以他姓氏命名的sadi□□……”她说到这里自觉不妥,没再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