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我意识到一个细节,冷笑了一声,问他:“你知不知道刚刚张宗仆为什么不想听你说话?”
“为什么?”
“一方面,你比较爱说废话;另一方面,他实在是很聪明。”
我想到张宗仆刚才走出去的表情,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宋林泉那么煞有介事地过来说话,如果是寻常人,一定很想留下来听听他到底要说什么。
很显然张宗仆并不是寻常人,他顶着一张冰山脸直接出去了。
因为对于宋林泉要说的话,他心中早就了然!而对于宋林泉不能解释的事情,他也已经用行动告诉我们,他不会说。
宋林泉笑了笑,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饶有兴味地叹了一口气:“好一个洞察先机,原来张宗仆那小子这么机灵。”
我白了他一眼,“你也不差啊。”
“哦?怎么说?”
“别跟我装糊涂,我就不相信你没想到这一点。刚刚你让张宗仆留下,就是为了诈他的话吧?可惜人家没上当,终归是棋差一招。”
宋林泉被我揭短,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说棋差一招并不贴切,你泉哥我可还没认真玩。”
我看着他,“玩?你好意思说玩?爸爸现在或许已经陷入险境,你还这么吊儿郎当,敢情这烂摊子不是你造成的?”
宋林泉摆了摆手,有些无奈地说:“好好好,你现在可算是找到个背锅的了,就算是我造成的吧,我现在不也没闲着?”
我一听就大怒,“就算是你造成的?怎么你还不想承认错误?要不是你把那张被掉包的《三界九地之图》发给宋叔叔,爸爸没准现在还老老实实待在家里腌咸菜……”
他一下子捂住我的嘴,压低声音说:“姑奶奶,你别这么大声行不行?当这里是你家?”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张宗仆站在门外,轻淡地瞥了一眼几乎是半抱着我的宋林泉,“放开她。”
他的语气很平静,但我却感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杀意。
宋林泉一边把我放开,一边笑道:“别吃醋,我和鹿珠儿闹着玩呢。”说着促狭地瞪了我一眼,从张宗仆身边走出了房门。
这两人擦肩而过时,我发现张宗仆好像说了一句话什么话,宋林泉的脚步明显一顿,停了停才继续走出。
我去!这是当着我的面搞暧昧。我心思急转,琢磨这姓张的说了什么。
不知为什么,我脑子里闪过的居然是菩提老祖在孙悟空脑袋上敲三下的场景。张宗仆不会要给宋林泉开小灶吧?他要和宋林泉说什么事情,而不告诉我?
我心里暗骂了一声,见张宗仆又上关了门,径直走到老檀木桌前坐下,好像没打算理我。
“喂,你跟宋林泉说了什么?”
他翻开一本书,不紧不慢地翻着书页。
我简直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就这么没存在感吗?“张宗仆!你听不见我说话?”
他这才放下书,转头看向我,语气温和:“鹿珠,你有没有看过《搜神记》?”
“当然看过……嗯?你怎么叫我鹿珠?”
“不然,叫你什么?”
我有些莫名其妙,这人昨天晚上不还含情脉脉地叫我阿珠吗?
“为什么问我《搜神记》?”
他微微一笑,缓缓道:“《搜神记》中有一种精怪,名为傒囊。此怪本性纯真,见人则伸手想牵。可当世人拉着它离开原来的地方,它就会立刻死亡。”
我有些纳闷,不知他想表达什么意思。
他转过身来与我相对而坐,“傒囊热情,世人怜惜,携手离去本是两厢情愿。可结果如何?”
我心中微动,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他此时与我说话的气度——温和淡定,却给人一种洒然自负的感觉。
我有些恍惚,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觉得张宗仆好像有两面,一面是温和儒雅,一面是狷狂桀骜,他刻意隐忍着狷狂的一面,有种很不自在的感觉。
一瞬间觉得有点悲伤,我和他之间好像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我永远也到不了他的心里。沉默了好久,我问:“张宗仆,你把我当做什么?是一个悲悯怜惜的对象?我是人,不是任你悲悯的傒囊。我有权利知道一些事情,至于那些事情对我好不好,不是你说的算。”
我看到他明显愣了一下,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起身走出了房间……也许,他根本不会再说什么了。
很多期许,到头来不过是失望。
有时候人望山,总想探究山的另一边有什么,也许那边隐藏着巨大的危险,可是不亲身涉险就不会相信。
冤家路窄……下楼的时候碰上谷梁燕上楼。这木楼梯很窄,我只好先退了回去,等她先上来。
她嘴角隐约有一丝笑意,从我身边走过时,一阵淡淡的香风飘过,好闻极了,不知是哪个牌子的香水。
我这人不是那种喜欢热脸贴人冷屁股的,看她根本不打算理我的样子,也就没打招呼。正要下楼,忽然听她淡淡问:“沈小姐昨天睡得还好吧?”
我转头看向她,见她扶着木扶手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的眼前晃了晃,这是一个很骄傲的女人,并且具备骄傲的资本。
“哦,还好。”
“听姓宋的小子说,你睡在张宗仆的屋里啊?”
我噎了一下,简直想掐死宋林泉。
她上下打量我一眼,意味深长地道:“也是,这古楼阴气重,像你这种体质可要小心,别招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我不禁奇怪:“古楼?”
她眉毛微挑,“哦,是啊,这木楼可有些年头了。”说着转身,娉娉婷婷地走进了张宗仆的屋子。
我捏着木扶手,看着张宗仆屋的房门开了又关上,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下楼走到院子正中,仰头看着这栋三层木结构的吊脚楼,越看越觉得古怪。
这的确是一种很古老的建筑了,我知道对于轻型木屋,一般只有十来二十年的寿命,而重型木屋甚至可以保存几百年。这栋木结构的地基应该很深,而且木质细密沉重,且不宜被虫蛀。
不易被虫蛀?我细细闻了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竟然闻到了一股香樟叶的味道。香樟木是有强烈的樟脑香气,味清凉且有辛辣感,不易生虫,可香樟木并不是这种深青色的。
青色的木头,我可以看出这并不是油漆刷成的,应该木头本身就是这个颜色。
我的见识实在是有限,想不出有什么木头可以一直保持青色而经年不朽。
但这并不是最古怪的地方,最奇怪之处在于这栋木楼给人一种随时可能倾倒的感觉,我站了一会,渐渐发现其中的关键。
我是学绘画的,对线条特别敏感。这栋木楼给人扑面而来的压抑感,绝不是因为地基歪斜的原因,而这栋木楼在建造的过程中,在梁柱等处使用暗黑色的木材,穿插在整体一片青木之中,造成了一种视觉错觉。
就像有些明明静止的图形,因为整体线条的巧妙构造,让人看起来感觉在动。其实不是图片在动,而是眼球的焦距在动。
这究竟是无意为之,还是故意设计?就凭刚刚那老板娘意味深长的笑,我更倾向于后者。
不知是不是仰头看久了的缘故,我脑袋发晕,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感,正想找个东西扶一下。
就在这时,我忽然发现一个更加奇怪的现象,忍不住浑身一个激灵!
第三十六章 另一个张宗仆
这木楼给人的两种感觉,一种是压抑,一种是厚重。我现在所在的位置在院子东南角,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会发现这吊脚楼并不是一个扁平的建筑,反而十分方正。
可是张宗仆和我的房间都是十分逼仄的,纵向深度绝对没有这木楼看起来那么深。也就是说,客栈供人居住的客房只是裹在表面。我早就已经观察过,从外面的楼梯上去,只能到达外面的客房。要想深入木楼里面,可能需要经过什么暗门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