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俦情(78)
他站在后院月桂树下,抬头望天。但黑夜的苍穹晦暗无月,只有疏星点点,没过多久,连些微星辰也给遮没了,看来近日必定有雨。他在树下悄立良久,心中思潮起伏,暗流涌动。
果然不出他所料,翌日清晨起来,便噼里啪啦的下起了瓢泼大雨。无名氏其实彻夜未眠,只因心事重重,并未发觉,直到公鸡打鸣,这才晓得原来天已亮了。
他身为亡魂,其实可以辟谷,不必进食,但身在人间,还是对五谷杂粮割舍不下,一日三餐仍不可少,于是去厨下准备了三菜一汤,端进良煦房中。
哪知一进屋,便见房内空无一人,良煦竟不知去向。
他心头突的一跳,想起昨晚那桩闹剧,后背一凉,将饭菜往案前一搁,转身出门,只见檐下泥泞里坑坑洼洼,一排掌印向东而去。他撑了罢纸伞,顺着手迹冒雨前行,在一顶凉亭里找到了良煦,只见他搂着坎肩披风,坐在亭下观雨,奔近一瞧,还好身上只有些尘土,并未淋湿,轻轻吐了口气。看来他是昨晚打翻木盆之后不久便手足并用爬到此处,彻夜未归。
手持纸伞,走进亭去。良煦偏头望他,歉意尽显,软声道:“昨晚……我……真是喝多了,疯疯癫癫的,瞎说胡话,你千万不要当真。”
听他这么说,无名氏却倍感轻松,笑道:“只消你不要想太多,莫误会了我就好。”
良煦羞愧难当,双手捂面:“不过就多喝了两杯而已,我也不知怎地便胡说八道起来了……”虽说他宿醉一夜,但自己干了些什么好事却还依稀有点印象。想起自己那副德行,真是汗颜。
无名氏并不在意,将纸伞放在地下,过去慰问:“晚间更深露重,又下了大雨,你彻夜未归,当心染了风寒。”一探他前额,幸好正常,没发烧发热。
他放下了心,又道:“我明白你的心情,但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怨的,只得坦然接受,我能体谅你。”
原来这些时日以来,他一个人忙里忙外,开垦伐木、盖房造屋,里里外外都是他一个人在操持。良煦只能端坐轮椅,想去搭把手却力不从心,颇为自责。愤恨自己不能为他分担,这件事在心头积郁已久,昨晚才在一通脾气里发泄出来。
无名氏与他相识日长,深知他秉性,一番思索,便恍然大悟,安慰道:“不就是一双腿么?莫非你忘了,我是幽魂,身有法力,自会想办法替你医治,总有一日你可以堂堂正正站起来的,我保证!”
他一本正经,信誓旦旦,果真让良煦看到了一丝曙光,激动不能自已,要拉着手说些感恩戴德之言,但忽然想到,诸如此类的话之前已经说过,自己非但没能做到,反而冲人家发脾气,真是不该,现下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无名氏让他手撑纸伞,自己将他负在背上,缓步踱回茅屋。纸伞就那么一把,他本来谆谆交代,叫良煦顾好自己就行,他身娇体弱,千万不能淋雨,否则必有大病。
按理来说,纸伞既给了良煦去用,无名氏自己必受雨淋,哪知他慢悠悠稳当当的走着,身上却没半点濡湿,抬头一望,梅花点点的纸伞撑在头上,刚好将他遮在下头,不禁一呆,呆完了喝道:“你干什么?我是鬼魂,就算不遮也不要紧,你可得保重才是!”
良煦道:“你别把我想都弱不禁风似的,我虽从小到大没吃过什么苦,但幼时顽劣贪污,可没少淋雨,你何必紧张?”
无名氏将他负在背上,只觉说不出的舒心安逸,本来并不着急回屋,想着雨中漫步何其妙哉?多耽搁一刻,便多一分喜悦,这下倒好,他总不能置良煦于不顾,快步回到家中,替他除下湿漉漉的外袍,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将案上尚且温热的鸡汤递了给他。良煦本想先吃饭再喝汤,无名氏不许,掰开他的嘴,将满满一大钵鸡汤强行灌了给他,这才罢休。
良煦哭笑不得,但他深以自己的无理取闹为悔,决意从此之后,对良煦千依百顺,不再有半点违拗。二人吃饱喝足,无名氏正要收拾碗筷,良煦忽然灵机一动,道:“且慢?”
无名氏手一停:“饭菜不够么?还没吃饱?”
“酒足饭饱。”良煦摇头笑道:“我是在想,你我同道而来,比邻而居,日日形影不离,你对我也是照料得无微不至。但我们两个之前对外宣称非亲非故,你却同我寸步不离,亲密无间,这有些异于寻常,难免落人口舌,影响你的清誉名声,终归不妥。”
无名氏闻言眼神一黯,低下头去,闷声道:“你说的有道理,但我们一同来此,你在这里无亲无故,只有我一个相熟之人。若我疏远了你,你又能依靠谁来照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