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景柏香福长青(96)
她家住东方城,是富可敌国的商贸世家,如假包换的千金小姐。重阳节随母亲走访出门,探望亲戚,因待在舅妈家百无聊赖,便跨上马车打道回府。途中一场雨霏,与我不期而遇。
听完讲叙,我不禁对她刮目相看。
需知此番远行前我有过详细斟酌,从秘行色匆匆,为父母的死因奔波,事关重大,她一定会拣最便捷的途径,是故我临行之前托人绘了张从小山村去往东方城的地图,也选择了最近最荒僻的乱骨山区域。
顾名思义,此山便是因绿林乱戕,白骨遍地而得名。这条路多年前亦是阳光大道,后来因闹鬼而成为无人问津的禁地,常年冤魂萧索,魈怪出没。我一头货真价实的妖精,自然百无禁忌,可她一名人类,而且还是个娇弱玲珑的小姑娘,往异域里撞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可她竟天不怕地不怕的勇往直前。
我想,如何不是因缘巧合遇见了我,她很可能已经在那片乱葬沼泽里香消玉殒,尸横就地。
当马车突然停止颠簸,外面车夫报告说遇见山匪截道而她下达撒钱消灾时,我才后知后觉恍然。
敢情他仨不知天高地厚,以为那些传闻是危言耸听,以为诸鬼都是打家劫舍的盗贼。
井蛙醯鸡的后果是,给那些张牙舞爪的厉鬼乱啮分尸。
两名车夫还没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便双双死于非命。
鸾胥终于领悟到问题的严重性,可为时已晚,而问题也委实太严重了些,她吓得花容失色,脸瞬息惨白,叫了声鬼后,下意识的揪住我胳膊,藏在我背后寻求庇护。
因势利导,我只得跳下马车上演一出英雄救美。我的修为在成王败寇的魔道世界是垫底的存在,但收拾这些孤魂野鬼却绰绰有余。
因当着鸾胥之面不能泄露身份,我便抡拳挥掌,解决了这群草菅人命的小鬼。美也成功救了,英雄也装得像模像样。
我威风凛凛跳回马车,看见鸾胥瞳孔里的惊恐被一种叫做崇拜敬仰的目光取代。
驾马的车夫已死,鸾胥哭着哀悼了半晌,我就地掘了两个坑掩埋尸首,再立了两块木碑,将他们简单葬了。
鸾胥身娇体柔,无法长途跋涉,只得委屈我替代车夫驾马前行。
她是真的被吓坏了,紧紧搂住我不肯松手,身体颤抖得厉害,一句完整的话也吐不出来。我将她搀扶上车,转身时又被拽住,她惊惧的眼神里满是央肯,战战兢兢的求,别走,不要抛下我。
她适才还阔绰豪气的说要卖钱消灾,一副胆大包天的形容,可真正历经了血腥,那点微不足道胆识便不堪一击的寸寸奔溃,属于女人的脆弱与我见犹怜便显露出来。
我有点感慨人类的虚伪,但转瞬即逝,因为在我的记忆中,从秘就不是这样的。她表面柔弱,骨子里坚强得彻彻底底,倔强得义无反顾。她自我意识很浓,认定了什么,就固执的不肯改变意志。她从来不会矫揉造作,无论何时何地,都表现出最确凿的自己。
长鞭挥扬,我们继续策马前行。
其实我能腾云的,但因心里患得患失,妄想着说不定无需去东方城便能在途中遇见从秘,如果驾云或者瞬挪赶路,可能会错过与她重逢的机会,因此我选择步行。
而我,又怎能不晓得那只是自己痴心妄想的一场梦。
牧牛放羊的活计我做个不少,但策马委实不甚擅长,才驰了半里,轴辙就发出凶猛的震荡。不得已,我只得略施小术,捏了个缩地成寸的法诀,瞬息穿梭这片贫瘠之地,转入一条平坦宽阔的大道。
鸾胥委实话痨,她调整好情绪,掀开轿帘,复又开始喋喋不休。
我抖着鞭子将身世简明扼要陈述给她。除了是头黑寡妇这项之外,其他的都知无不言。
她听完,大概对我产生怜悯,切切关注:“那万一你的未婚妻不在东方城,你找不到她,那该咋整”
“掘地三尺我也要将她觅出来,东方城找不到,我便去邻城。找到了就一起回家,找不到就一直找。”这是我生平第一份亦是唯一一份执念。我想,这便是卑微的我活着的意义。
她扼腕唏嘘了几句,最后说,祝你好运,祝你心想事成,早日与未婚妻团聚,届时你们大婚一定要广撒请帖,我好来喝两杯喜酒。
她真是能说会道,真会安慰人。
她又说,我阿爹人脉广博,回府之后,我一定托他助你打听。
此乃真心实意,我由衷感谢。
她又开始替我担忧抵达目的地后的安顿,你在那边人生地不熟,行事诸多不便,很麻烦呢。
我知道她有下文,做出洗耳恭听的急切形容,静静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