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邪(201)
白岐玉很想说,我逃避的东西,与你所说的不在同一个范畴。
可话到口边,他又止住了。
或许是霍传山的语气如此坚定而令人信服,也或许那些历史铭记的鲜红色震慑人心,白岐玉的恐慌奇迹般地消退了。
而被镇压过久的斗志、希望,触底反弹,白岐玉的眸子渐渐浮上了一层盈盈的光亮。
他望向朦胧夜色下伟人气势恢宏的雕像,轻轻说:“好。”
二人在教职工餐厅简单的用了餐。
白岐玉不想多麻烦霍传山,可后者不放心他一个人,便让他在课堂上旁听。
霍传山的公选课是《历史剧与历史》,这么枯燥死板的题材,竟座无虚席,气氛高涨。
他讲的风趣、又博古通今,引经据典,全场旁听下来,竟一个睡觉、走神的学生都没有。
“……所谓命运,就是说,这一出人间戏剧需要各种各样的角色,你只能是其中之一,不可能随意调换。《病隙碎笔》的这句,与莎翁《麦克白》中的一句有异曲同工之妙……”
“好了,下一节课要交四大悲剧任选一篇的300字的读后感。”
学生一片开玩笑的哀嚎中,霍传山挑眉:“那就600字?”
“不不,300字挺好,300字真香!”
霍传山笑了笑:“下课。”
“唉——”
在学生们活力四射的“老师再见”中,霍传山收拾好教案,朝大教室最后排的白岐玉走来。
后者朝他挥了挥手机,揶揄地眨了下眼:“老师,我也要交作业么?”
霍传山无奈的笑笑:“你啊……”
他坐到他旁边,仔细一看,白岐玉还真的在手机上做了笔记。
条理分明,言简意赅,整堂课的内容从头到尾一个重点都没落下。
他失笑:“我记得你硕士修的是外国文学?”
“差不多。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
“怎么想到修这个?”
“啊……其实也没有特别的理由。读中文系是因为从小书看多了,喜欢。当时能选的方向就这几个,想弘扬华夏文学?差不多这种感觉吧,就选了。”
“这样。”霍传山笑了笑,“那我在你面前讲莎翁、讲历史,是不是有些班门弄斧的意思?”
“没有,”白岐玉认真的说,“讲的很棒。超棒。”
他斟酌语句:“总感觉霍教授站上讲台,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怎么说呢……”
“装模作样的气质?”
“不是啦……感觉整个人在发光。很耀眼。”
霍传山双手抱肩,低声笑着靠在椅背上:“人类怎么会发光,又不是夜光藻。”
两人笑了一会儿,白岐玉很感兴趣霍传山对《麦克白》那句话的阐释。
“……不过是一个在舞台上手舞足蹈的可怜人,登场一息,便悄无声息的退幕。”
“……不过是一个愚人顾影自怜的故事,充满喧哗、躁动,却毫无意义。”
青年低低念着四大悲剧的台词,清越柔韧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教室内回荡。
二人太久没有动作,感应灯光悄然熄灭,教室重归于原始的灰暗。
霍传山站起身,拍了拍手。
光便从白岐玉的头顶上绽放。
如金色的潮水向外涌去,燃亮整个世界。
“……方才,我并不赞同,你为何说这句台词与史老师的那句话相似。现在,我似乎明白了。”
霍传山很温柔的看着暖黄光下朦胧的侧脸:“为什么呢?”
白岐玉却弯起眼睛,露出一个坏坏的笑:“不讲。我又不是你的学生。”
许久,白岐玉收敛了笑容,很真诚的与他四目相对:“今天,谢谢你。”
“谢什么,”霍传山莞尔,“本分之事。现在心情好多了?”
“嗯。”
走廊里,有年轻男女在打闹,一个男孩拍着篮球跑去,另一个男孩在哼唱自己编的歌。
他们匆匆的从大教室门口路过,全然不知有两位观者,在注视鲜活生命的一抹剪影。
许久,霍传山轻声问:“在你看来,如果麦克白不知道女巫的预言,事情还会是这般么?”
“人的性格是不会变的。”白岐玉淡淡的说,“毁灭的种子并非女巫所种,它始终在麦克白的心脏盘踞。”
“……预言是宿命,是早有预谋的所有世界线的概括。无论为了打破语言而努力,还是放任发生,预言的内容都不会变。”
霍传山又问:“那么,你认为,麦克白的挣扎没有意义吗?”
关于这点,白岐玉又是另一种看法。
“是有点意义的。挣扎或许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不过,虽然比不挣扎好些,却也没什么用。”
他想了想,继续说:“比如爱情。麦克白与夫人的爱,撇除身份不言,堪称佳话。可惜,麦克白似乎没有夫人爱他那样爱她。这样的爱情除了当事人,没人觉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