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邪(157)
“会的。我会回来的。”
耐心安慰了她一会儿,听着厉溪鸣的情绪稳定了,厉涛歌才笑着揶揄她,“你这女汉子哭起来,还挺让人心惊胆战的……”
“臭傻逼……”厉溪鸣哽咽着骂他,“我怎么有你这么一个垃圾哥哥!你要是不回来,我去你尸体上蹦迪!妈的!我真的会去的!”
厉涛歌无比温柔的,一字一句的说:“既然你都舍得喊我哥了,那我肯定要答应你的。”
厉溪鸣从小到大这么多年,几乎没在厉涛歌面前哭过。
现在,她再也忍受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秦观河做最后一遍叮嘱:“记住,六点是最迟,一定要赶在六点前!如果超过六点……”
天就亮了。
然后,一切都将功亏一篑。
那时,在座的三人,谁都无暇分心一个问题:如果对付的是污秽,为何要恐惧天亮呢?
——
厉涛歌在奔跑。
不顾一切的奔跑。
腿软的像灌铅的麻袋,肺痛的随时要炸,发出破风箱般不堪重负的悲鸣。
霉味儿充盈鼻在鼻腔、口腔,混杂了铁腥味恶心到难以形容,但他置若罔闻。
他没有放缓哪怕一刻脚步。
极度紧绷时,大脑就喜欢像抽奖盒一样,将埋藏深处的、自以为忘却的回忆抖出来。
恍惚间,他似乎回到了一个热的教人心烦的下午。
他的爸妈坐在客厅里,一个地中海,正抑扬顿挫的发表“演讲”。
吐沫星子飞了一片,在夕阳醉人的晚霞中,像天空上小小的飞机一样落地。
“……这么好的苗子,我教学20年都没见过!让他赶紧放弃画那些瓶瓶罐罐的,来练体育!”
“真的!他是个天才!要是练体育,我保证山大,哦不,北体保底!”
是了,这个地中海是他的高中体育老师。
名字已经忘了,大家都喊他“一根毛”。
那时,尚在叛逆期的厉涛歌,与家人的关系降到冰点。
他的体育成绩很好,尚未训练就超过了靖德市少年组的记录。
体育老师来家里动员了三次,想让他放弃美术生之路,去当体育生。
父母觉得是个好机会,他却不。
大家都说他画的很烂,说瓶瓶罐罐能画出什么名头?但他就不。
厉涛歌也知道对他来说,体育生的路会更平坦、明亮,也明白没有天分的自己,画画大概率死路一条。
可,他,就,不。
命运、秘术,还有什么出马仙,什么命中注定,去他妈的!
他的亲妹妹,真正的绘画天才,7岁拿下青少年组金奖获得者……
然后呢?为了听从什么狗屁命运,去当出马仙。做一些招摇拐骗的事儿,跳大神,唱神调,泯然骗子矣。
高中时,甚至工作后的厉涛歌,每一次想起妹妹被扼杀的光明未来,都对狠得牙痒痒。
他想狠奶奶,可奶奶也是封建糟粕的受害者;他想狠不坚定的父母,可父母似乎也没什么错。
于是,他就狠命运,狠一切玄学秘术。
老师说他是体育天才,说他画瓶瓶罐罐没有前途,那他偏要练美术。
奶奶说华夏秘术需要传承,他偏要钻研西方神秘学,沉迷克苏鲁。
父母说你妹妹走上出马仙一路,大概率膝下无子,你要多生几个,过继给妹妹,他偏是同性恋。
“……如果高中的我,知道现在会面临这种结果,会有什么不一样吗?”
或许会,也或许不会。
白岐玉偶然提过《麦克白》里的情节,于是厉涛歌也买来看。
但他看了一半,就弃了。因为他翻了翻结局:麦克白使出浑身解数反抗命运,却终究被命运玩弄至死。
白岐玉说,麦克白是被自己的野心与残忍害死的。厉涛歌却觉得不是。
麦克白就是被命运玩弄死的。他讨厌这一点。
现在,厉涛歌的人生重新回到了那条轨道,或者说,他从来都没成功逃脱过。
……
厉涛歌难耐的哈哈大笑起来。
笑他自己傻逼,笑命运,笑“三根毛”的傻逼外号。
笑声与一刻不停的脚步声回荡在暗无天日的地下水道,发出空洞可怖的回声。
浑身剧痛,腿像是要断掉了,疲倦的大脑嗡嗡作响,但厉涛歌的意识却格外清晰。
他前所未有的庆幸自己没有放弃体育,保持了一月一次跑城市马拉松的习惯。
也前所未有的后悔,为什么没有走体育生之路。
唯独,没有后悔认识白岐玉。
“妈的,等出去……”厉涛歌咬牙,“哥倒要看看你怎么报答我!”
跑。
跑吧……
不含功利,不求记录的跑吧。
为了自己,为了继续反抗命运,为了英雄主义,为了……冷冰冰的,笑起来就会融化的那个小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