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邪(140)
他产生了一种错觉:他已成为万千人桌上的一道甜点,或者锅中翻滚的一块美餐,火焰无情的漫过他,将他烹饪……
“快停下!”
极端痛苦造成的空白中,白岐玉抬眼,看到了奶奶。
记忆深处,面容已经模糊的老妇人,焦急的踩着小脚,一颤一颤的扑到他身上。
“我的孙孙……我的小孙,谁害的你!”
“……奶奶?”
“是我,我的绮绮……”
奶奶紧紧抱住他,瘦削却温暖的怀抱是熟悉的洗衣粉味儿。
她心疼的哽咽:“奶奶一直跟着你啊。无论谁放弃了你,奶奶都一直在保护你……”
白岐玉再也抑制不住,嚎啕大哭起来:“这么多年,您都去哪儿了?”
他想问很多事情,但他痛傻了,却还没到失去理智的程度。
他比谁都清楚,这些是假的。
因为,奶奶已经去世十几年了。
但,因为是假的,所以可以放心依靠了。
白岐玉在“奶奶”的怀里放声痛哭着,哭他自己未来的命,哭这这个过于真实的幻觉为什么不能是真的。
奶奶心疼又慈和的环抱着他,像很小时候被人欺负后的安慰。
白岐玉突然想起了一段尘封已久的记忆。
那是个过于酷热的,连蝉鸣声都有力无气的暑假。
奶奶领着他,行走在灌木杂乱、青石板热到烫脚的山中小道上。
风也是热的,热得让人烦躁,像凝固的铁水。
在白绮凄惨的哭声中,奶奶耐心地安慰他。
“坚持住,我的好娇娇……还有几百米,不不,几十米就到了。”
娇娇?
对,小时候的自己特别爱哭,邻居家大婶说他是“水做的”。
饿了要哭,累了要哭,被欺负了更是要哭,一点委屈都受不得。
可他长得漂亮,唇红齿白的,撒起娇来,总让人感觉任性也是对的,所有人都该宠着他。
“恁家小勒则么娇气啊?”
“娇气咋类?”
“还是个哑巴,长大了谁家闺女愿嫁给他?”
“不嫁就不嫁!俺们家养得起他!”
奶奶骂走了邻居,安慰白绮:“娇气就娇气吧,谁规定男娃不能娇气的?”
所以,他的小名就从绮绮变成了娇娇。
酷热的山上,小白绮还在上气不接下气的哭,手中手势不停。
【我不想爬山,我不想去了,我要回家,我好疼啊……】
奶奶也跟着哭,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东西,哭她怎么这么没用,哭她的不孝子和不孝儿媳为什么死的那样早,抛下孤儿寡母和老娘。
但她的手有力而温暖,拾级而上的步伐一刻不停。
“马上就到了。娇娇,记住奶奶说的话了么,进去,不要直视孔度爷的眼睛,跪下去,磕九九八十一个头,然后喊爹,让孔度爷保佑你!记住了么?”
白绮一听到那个怪名字的“神”,脸上就流露出嫌恶。
这么小的孩子,该是天真活泼的年纪,却露出如此成人化、且是极端负面情绪的神情,是十分让人毛骨悚然的。
这孩子从小就是这样,在所有人虔诚祈祷的时候,直勾勾的盯着神像;所有人下跪磕头的时候,面露烦躁、愤恨的站在一旁,像个局外人。
十里八乡的香婆、香头都说他身上有脏东西,才会对孔度爷如此反感。
也说就是因此,才会早早克死父母。
【我不要,为什么要喊爹……我没有爹!那玩意儿不是我爹!】
“听话!”
奶奶哽咽着,老人沧桑的双眼通红肿胀,似乎这些天里,她一直生活在泪水中。
“娇娇啊,以后奶奶不在了,你该怎么办啊?你必须要喊,听到没?”
【奶奶不要不在!我不同意!】
奶奶泣不成声:“这可能是你最后一次听奶奶的话了,不要闹了,我的娇娇啊……”
白绮是被奶奶连哄带拽的推进那座庙宇的。
老旧庙宇里阴冷昏暗、哈气成雾;若有若无的风在流动,夹卷着细碎的黑色灰烬拂过眼帘。
正中,是一个将近四米有余,头顶到天花板的巨大神像。
祂的头离奇的大,脖颈却细长,像一根脆弱的树枝顶着臃肿的肿瘤,随时都要掉下来,碎掉。
该是眼睛存在的位置,也风化剥落的看不出本来面貌,碎成了蜂窝般密密麻麻的千百块铁锈。
祂的姿势也十分奇怪,是歪着头,双手背对拈花的。
如果有稍微懂佛理的人看了,一定会惊恐万分,高呼“邪祟”。
毕竟在一些地方的说法中,只有邪物才会做与活人“相背”的活动。
比如用手背鼓掌、合十。
奶奶说,山神爷叫“巴摩喇·孔度”,是他们村的保佑神,大家都尊称他叫“孔度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