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庭孤儿+番外(74)
贺垣弋面露怜悯之色,王犊一直低伏着身,再道:“首辅大人在阶下求见,已经候了多时了。”
“让他回去。”
“这……”
“人是他献上来,出了这种事,众臣皆避,唯他不退,他想干什么?”贺垣弋站起来,指着殿外狂躁地大喊,袖摆随着他的动作晃着,他那样生气,好像所有人都在害他,“他是觉得我不敢杀他吗?他还要教我做王吗?你去告诉他,本王遂了他的愿,让他滚!”
王犊领了命便退,没有多留,他最后看了虞砚池一眼,眼中有与贺垣弋完全不同的怜悯,仿佛很清楚她只是池中鱼。
宁王性躁易怒,朝中有臣恣雎,外患仍在。
虞砚池不知他们在真正怜悯谁。
她想开口,还想抱一抱他,但她没有,她改变不了任何,这是有人蓄意让她沦陷的幻境。
贺垣弋在走前最后下了一道令,“盯着她,让她把酒喝了,万滁宫上下彻查。我身边、不可以再出现这样的人。”
他走了,新酒很快被端上来,内官恭敬地把杯捧起,“夫人,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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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垣弋战时的夜晚常常做梦。
在无边的浮沉中,贺垣弋走过儿时的秋千架,那久无清音的铃铛晃出了声响。槐花摇落了满地,他在花影间远远看见母亲和父亲的背影,却只追到了一阵秋风。
重箭破风而出,眼前景忽变,人马乱作一团,林间穿着骑装的人应声倒下,那是贺垣弋杀的第一个朝臣。
他记得那时候,他借刀杀人,猎了许多野物。
当年宫徽幼与贺舟逝世,万滁宫政局动荡,朝内三方对峙,贺垣弋坐在王位上,看着摄政辅臣一武一文两派争斗,明晃晃地把爪牙伸向自己。
他们打碎了贺垣弋置于心尖的珍宝,把宫氏的朝堂搅得乌烟瘴气,让北地的新政中道崩殂,宏图与江山失了颜色。
秋猎竞赛,贺垣弋设局,引一方叛己,借另一方平之,留下的那个扬起长弓复命,不知自己已成众矢之的,非鹬即蚌而已。
后来贺垣弋结束党派之争,真正掌握朝堂实权,首辅在狱中,对他说,“殿下……可继往开来矣。”
他沾满鲜血的手执着酒,给故人送行。
俯身再起,这一个俯身过了十余年,宁王推新制,废旧度,周旋于三方之间,不奉天南。
风止,乱世又起。贺垣弋于落子的棋盘上,看见怨灵肆虐,众生打在他背骨,贺垣弋杀过人的剑再用来斩邪,将士前仆后继,肩脊死而后已,举目间,尘世变作一片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战场。天地混沌了,安宁仿佛只是片刻的花开,贺垣弋不信来世,他在这样的战斗里只有一个念头。
要活着。
还能再做一点事,活下去。
血墨变成了堂前红绸,点点海棠花开,变成素净的白色。
一人等在树下,看不清模样。
顺怪石而落的清水流入了竹腹,水滴砸进石潭,一下,贺垣弋在鼓乐中听到杯盏落地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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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起了。”
……
虞砚池再醒来的时候见到的景象很熟悉,是元黎殿。
她下意识叫贺垣弋的名字,出口就想起方才的幻境。
不料贺垣弋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你叫谁?”
虞砚池愣了一愣,准备下床,但她还没来得及站起,贺垣弋就又说:“别过来。”
他的声音很沉,他好像能猜懂虞砚池想干什么,虞砚池却推测不出贺垣弋的心思,他们之间隔的不是屏风,而是跨越不过的幻景。
虞砚池收回步子,“过去了,又怎么样?”
贺垣弋笑了,带着失落与自嘲,“你要杀我吗?”
虞砚池意识到了什么,她想起贺垣弋曾经也用这样的语气同她说过话。在四方战乱平定之后,他带着一身伤回来,治伤的时候曾哄过她。
那一句,“你不是不喜欢跟我同处一室吗?”
很奇怪地,虞砚池感觉到相似。
虞砚池说:“我没想过杀你。”
“元黎殿外都是护卫,你当然不会这么蠢。”贺垣弋这一声又变得无情,“否则你当初也不会选择委身于我。”
虞砚池打了个喷嚏。
殿内陷入了短暂的安静,只有瓶瓶罐罐碰撞的声音,两人都不知道彼此在想什么。
虞砚池在努力思考,不然她会被混乱的幻境撕碎的,她梳理着一切,想了很多,却问了一个最差的问题,“委身于你是什么意思。”
然后还等了片刻回答。
可是贺垣弋没回答。
那种杂乱感又来了,在虞砚池以为贺垣弋不会再理她的时候,他又开口了,这一回不无情,贺垣弋的疑问透露着认真,“你在打什么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