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鳞粉(6)
只一瞬间,黎便付出了代价。
陡增的疼痛和压迫感突破了黎的极限,这身躯承载的所有力量似都消散在方才踏出的那一步中,他再也无力维持表面的平静,摇摇晃晃地向后倒去。
从昼的视角,可以看见黎翕动的眼睫,映着暖黄火光的脸颊,帽檐下看起来很柔软的金发,以及一如少年时的,浅琥珀色的眼眸。
他曾无数次构想这张脸的模样,却没有一次像此时此刻这样看得真切分明。
记忆的逆流形成溃堤之势,昼仍像十二年前一样,无法从黎脸上移开视线。
直到黎的身形不自然地摇晃,他才意识到黎根本承受不住他的魔法场。昼不假思索地扔掉羊角杯,用指甲刺破皮肤,飞快地在自己手背上画下一个符咒,赶在黎落地前接住了他。
酒杯落地的清脆声响惊扰到了居民们,很快,老镇长带着人们围拢过来,昼扶起一脸醉态的黎对众人解释:“他醉了。”
几滴鲜红的血顺着昼的袖口滴落,迅速在地上蒸发出黑色的烟雾。昼注意到有几个人毫不掩饰地露出了嫌恶的表情。
这表情他已经见过太多次了,在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脸上,在乳臭未干的孩童脸上,在历经风霜的老人脸上,在凛鸦学院之外,几乎他遇到的每个人都用淬了毒的眼神看他,好像他是地狱深渊爬上来的邪恶魔物,不应存在于世间。
他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这种目光,在凛院的第一课就是学会适应人们的视线,而现在,站在黎的身边,他却感觉那一道道锐利的目光像尖刀一样削去他的血肉,把他的骨头凿刻成丑陋的模样。
逃,他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那晚黎做了一个梦,梦到一双琉璃般的眼睛自上而下凝望着他,那双眼极美,像皎月下粼光闪闪的大海,又似夏夜里铺满星辰的天幕,它反射出的光泽胜过圣彻莱斯陈列馆里纯度最高的星曜石。
这个梦太过真实,以至于黎醒来时都分不清这到底是梦,还是倒在昼怀里的瞬间看到的景色。
黎是在一个宫殿般华丽的地方醒来的,他一睁眼就看见天花板上色泽绚丽的花窗和垂下的金色帷帐,而他躺着的床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制成,是他从未体会过的柔软。这儿比黎在圣院的学员公寓不知宽敞了多少倍,房间里甚至装点了带着露水的鲜花。
二十落在华丽的水晶灯架上,被黎起床的声响惊动,呷了呷嘴,不舍地从美梦中转醒,懒洋洋地落在黎的肩头,叽叽喳喳地向他讲述昨夜的事。
遗憾的是黎并没有修习动物语言一类的魔法,听到它“咕咕”叫个不停,只觉得聒噪。
他一把抓过二十和它四目相对,说道:“你果然不值二十金币吧?不然你怎么能安然无恙地靠近他?”
他想起那小贩推销二十时信誓旦旦的模样,不由得感慨世风日下,斯科维奇居然还有欺骗白魔法师的无良商贩。
二十在他手中奋力挣扎,努力想为自己辩解,哪知道这愚蠢的两脚兽根本听不懂自己的语言,放开它便自行穿戴去了。
黎穿戴完好后,拿起挂在墙边的帽子,这才发现帽子上多了一个洞,终于忍不住咆哮:“什么?这顶佩西城的帽子可花了我八十金币!”
二十倚着窗框,歪着脑袋看了他一眼,心想,“干嘛大惊小怪的,我刚才不就说了嘛……”
黎花了一点时间才接受自己一百金币打水漂的事实,戴上破洞的帽子走出房间,在长长的楼梯上环顾一圈,沿着木质楼梯拾级而下。楼梯的墙上挂了许多装裱华丽的人像画,画上的人穿着白魔法袍,姿态端正表情肃穆,是他优秀的前辈们,或许他卸任的时候,也会出现在这面墙上。
宽敞的大厅里摆放了九位大魔法师的金身雕像,那是守护了亚兰大陆免受黑暗魔法侵袭的九位金阶魔法师,圣彻莱思耀光广场上也有他们的巨像,每一个经过的人都会脱帽表示他们的敬意,黎对着小型雕像群弯腰屈膝,姿势标准地敬了一个礼。环顾四周,他发现这里的装潢处处都有圣院的影子。
“这种边陲小镇,竟然会这么富庶。”黎本以为常年遭受幽蓝之海的魔物侵扰,会让这里的人们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没想到情况比他想象中乐观许多。
☆、Blandness
黎推开厚重的大门,金色的晨光瞬间洒满整个大厅,自光线穿越而来的地方,他看见了无边无垠的幽蓝之海,和它旁边炊烟袅袅的小村镇——这座城堡竟然建在山巅上。
即便是传说中怪物横生的幽蓝之海,在初升的春阳下也显得异常平静,好像那只是一片普通的美丽大海,凝望着它能带来一种特别的平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