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盅(82)
又要睡过去了。
寂静里,忽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似是锁链。离她不近不远。
待得姑娘在恍惚里勉强把眼睛睁开,只见置身一间空阔的银灰色大屋子,到处是形状怪异的仪器,自己被锁在床上,动弹不得。
旁边不远,有另一张床。锁链已开了,人已不见了,但余温尚存。
昏昏沉沉的,她只在远处看见一晃而过的一抹赤色。也许是意识不明,这么些距离看着竟也有如天边了。
——那天边,赤色里缕缕金丝闪动,有如凤凰将飞于天际。
看不清,想不明,太困了。这里看着实在眼熟,却不知究竟是哪里。真又睡过去了。
睡时是安宁的。
不知过了多久,蓦地有喧哗一片,姑娘被吵醒了,本能地没睁眼,只装作仍睡着,连呼吸也绵长。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说,“难怪前段时间这么听话,配合得很。果然是装出来的,想骗我们放松警惕,一举得逃。”
又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说,“骗过了又如何,你最多也不过出了这扇金属门吧。外面,无穷无尽的门,你能一一破了开,逃出这座楼?即使出得了这座楼,你又能去哪里?天涯海角,只消定位器上几个按钮,我们便知道你在哪里。”
“工具就是工具,心气再高,也不过是个任人摆布的玩意儿。你要是够聪明,就该认清现实,认清自己。还当我们真压不住你?”
“这么多年里你一直不听话,我们受了你这样多连累,绩效全没了也没打你、没骂你,还捧着你。怎么你不知好歹,一再闯祸?”
“小凤凰,你小时候人人都说你是小凤凰,乱飞乱闯,死也不低头。可十几年过去,如今你大了,羽翼尽折,怎么棱角还磨不平,仍以为自己能飞出去?”
这两个声音之外,有第三个声音,似是嘴被封住了,发不出声音,只闷闷的。但只听闷声,也听得出那出离的愤怒。
锁链窸窣又一阵响,那个被抓回来的人重又被锁在了手术床上,咔嚓,咔嚓,在锁链里一下一下地挣扎,可再也出不去了。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说,“通知手术室,这次定要把它里里外外地改造好了,从骨头到骨头,从神经到神经,什么反骨都给它刮掉。公司在婚礼上投了这么多钱,广告也散出去了,举世瞩目,出不得岔子。”
另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这会儿不太阴阳怪气了,有些犹疑起来。“改造它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每年都下重手,可从来没效果,它还是任性妄为。”
“那是它从前还有气焰。在我们手下折腾了十几年,它这气焰现在也该到头了,哪有什么力气是用不完的?哪有什么东西是不会累的?看它这样子,也到了底了。”
“可还有一点……A05的粉丝给它花钱,喜欢的就是它身上这股傲气。要是它坏了,不是再也没法给我们赚钱了?”
“世上又不是只有一个A05。再是大明星又怎么样,丢了就丢了吧,过不了多久我们便能造出新的。也许比它更漂亮更听话。”
咔嚓。咔嚓。
锁链中的人仍挣扎着。但也仅此而已了。
不多时,又有脚步声进来,不容抗拒地把它推了出去,再无声息了。
锁链中的姑娘闭着眼睛,全身发凉。一动不动,却是连指尖也冻得发白了。
那两个阴阳怪气的人还没走,坐在一边,离她不过几米。不知是在做什么,只听见滴滴滴的仪器声。
过了一会儿,有个声音长叹了口气,说,“处理结果下来了。B级事故,扣一半年终奖,还要写检讨书。”
另一个声音叹道,“自从来了A05项目组,我就没拿过年终奖。我们组里没人拿过年终奖,全被它一场场事故扣完了。当初到这儿来本以为是高升,哪知道工作量多了一倍,到手的钱却没变化。”
那声音压低了。“你不知道么,全公司从来没人拿过年终奖。”
“也对。工资毕竟是成本的一部分么。说起来……”
“嘘!”
似乎有什么东西从门口飘进来。也许是个监视器,屋里的两个人立马闭了嘴,不做声了。
那东西越来越近了,滴滴响着,不紧不慢,环着姑娘绕了一圈。
她安静不动。
它又绕了一圈。
她渐起了一种被注视的感觉,颈后一阵生寒。
它无动于衷,竟是又绕了一圈。一圈又一圈。它侧面底端有一行细银的编号——S776。
姑娘闭着眼,起初忌惮,后来渐渐累了,由着它绕来绕去,竟是不知不觉睡着了,连一旁的两个人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半梦半醒间,又听见身边有动静。但,应是梦吧,黑沉沉的,什么也看不见,睁眼闭眼没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