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人在黑暗里太久的时候,眼睛就会瞎掉。
这个时候倘若有个人再提出想要到阳光下走一走的愿望,就会显得他贪婪自私又不合时宜。
慕子翎转身回望,寂然想,还有人挽留他么?
没有,他就入无间海了。
白袍的少年茕茕孑立,这里是他曾经来过的地方。
只不过那个时候他十四岁,在黄泉边跌跌撞撞,边走边哭。后来终于循着记忆中的那一捧在江州时点燃的橙亮篝火,走了出去。
……
“……慕子翎,慕子翎。”
沉寂浓稠的长夜中,慕子翎被秦绎搂在怀中。
说来有趣,当日秦绎强迫慕子翎时,就是仗着自己是真龙的命盘,慕子翎的阴魂鬼兵奈何不了他。
而今慕子翎中了巫蛊之术,当他在在慕子翎身边时,慕子翎的蛊毒也会奇异地延缓恶化。
于是秦绎就整日整夜地守着他。
秦绎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为了慕怀安?
云隐来之前,慕子翎断气就完了。
可是,当慕子翎倒在黄沙中,生命迅速消逝时,秦绎心头同样有一种巨大的恐慌。
仿佛有个无形的声音告诉他:
慕子翎不能死……!!
“也许是养条狗,养了几年也会生出感情吧。”
秦绎反省着自己内心那种毫无缘由的无措,疲惫地捏着鼻梁,苦笑想:“何况还是有过那么多次亲密交融的人。”
他望着容色苍白,连艳丽的眉眼都变得寡淡了起来的慕子翎,根本不敢去深想自己的那丝隐秘之念。
夜里,慕子翎的伤情总是不断反复。
秦绎抱着他,他的体温总是那么凉,恐怕死在秦绎怀里了秦绎都不能发现。
秦绎只得不断去试慕子翎的鼻息,有时候慕子翎的鼻息变弱了,秦绎就在他的耳边不停喊他,生怕他的魂魄走失了,再找不到回来的路似的。
“喝不喝水?”
“冷不冷?”
“我挤着你没?”
有时候秦绎也会自顾自和慕子翎说话,他觉得天凉要添衣时候,就也给慕子翎加床被子,他觉得口渴的时候,也给慕子翎喂喂水。
只是慕子翎已经完全无知无觉,单纯地喂根本喂不进去。
秦绎扶着他的头,兑好的温水喂进去,立刻又从唇角溢出来。
秦绎在战场上留下的臂伤还未好,举着勺子时间一久就疼得厉害,但偏偏这种活儿又不放心叫粗手粗脚的下人来做。
……你这次可真的磨死我了。
秦绎看着自己浸出血迹的伤口,抽着凉气想,冤有头债有主,这次真是叫你找着机会报仇报了个够。
喂水失败数次后,秦绎终于想到了自己。
他看着夜色中慕子翎病气脆弱的模样,就像一只濒死的鹤。
晦暗的光影中,他的唇冰凉而柔软,刚才溢出来的水珠沾湿了一点儿他的下唇,此时还微微泛着的柔润水光。
秦绎安静看了半晌,而后仰头自己喝了一口,终于缓缓俯下身,对着慕子翎吻了上去。
他们唇舌交缠,秦绎含着水,以舌撬开慕子翎的牙关,缓缓将水哺入。
他捏着慕子翎的下颌,好使慕子翎吞咽更方便。
接触间,秦绎感知着慕子翎细瘦脆弱的咽喉,比起自己满是茧子的粗糙指腹……那肌肤实在是过于细腻温软了一些。
他趁着月色注视慕子翎的脸,而后不得不承认,哪怕与慕怀安的温润如玉不同,但慕子翎的病态艳丽其实也极具另一种别致。
他的眉目是冰冷略带阴郁的,但偏偏眼下有颗朱砂泪痣,好像生来就有当祸水的天资。无双艳丽又无双风华。
在那一刻,秦绎自心底产生了一个一闪而过、而又不可告人的阴暗心思:
他想,慕子翎这样的人,真是生来就该倾倒人国的。
白天各位医丞医官轮流坐诊,夜里秦绎亲自抱着他驱寒。
如此僵持了两日,慕子翎竟还没断气。
“是王上的真龙之息镇住了那邪祟,留住了慕公子啊!”
自己束手无策但绝不忘溜须拍马的臣子道:“王上圣明!”
秦绎双目里满是血丝,满脸疲态,下巴上有青青的胡渣。
这几日他日夜守着慕子翎,都没有时间打理自己。此时趁着医丞们替慕子翎换药的空档,总算寻机给自己的臂伤换条绷带。
“情况有何好转么?”
一边撑着手让小厮裹缠伤处,秦绎一边问会诊完前来复命的医丞。
旁人阿谀奉承是一方面,但秦绎自己是再清醒不过的了:
这几天以来,慕子翎的伤势只是拖着不恶化而已,根本没有愈合的迹象。如果再这么下去,气绝也只是时间问题。
医丞明白秦绎的意思,叹气摇了摇头,低声道:“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