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结婚吗+番外(58)
老人苦笑了一声,眼里的落寞难以掩饰,他生前是初中的历史老师,死后依旧带着几分读书人的涵养。
钟夜见怪不怪,刚刚经过的那对儿夫妻身上已然泛着淡淡的死气,是阳寿将尽的反应。
“那是老赵夫妇,我和老赵从小学起就同班了,后来一直在一起读书工作,他也是个命苦的,有个儿子十二岁的时候跑进搅拌车里玩,司机一个不注意,活活给绞死了,前几年他又被查出来肝癌,屋漏偏逢连夜雨,接着就中风瘫痪,之前他还常说羡慕我身体硬朗,谁知竟是我先走。”
老人叹了口气,只能靠和钟夜讲述他生前留下的种种痕迹来减轻隔世的孤寂,
“你看,这是我上个月刚栽的腊梅,指望过年的时候能开花折去送给我老伴儿……她喜欢花,也漂亮,花儿才称得上她,就是嘴毒了点。你说我为什么就没忍住要回她两句呢,我明知道她不是真的赌气。”
“还有这,这堆着的纸盒都是我老伴儿帮别人网购寄来的快递盒,咱们这院子里一群老骨头,就我老伴儿新潮,学会使那个淘宝了,我们要买啥啊都指望她。”
老人说起自己的伴侣时满脸红光,晦暗的眼里再度亮起了光,钟夜一直沉声听着,偶尔会“嗯”一声表示回应,他们穿过曲折的小道,终于到了老人住的单元楼,只见楼外停着一辆警车,楼内进进出出有不少人。
看来是警察已经核实了老人尸体的身份,找到了家里。
“他就喜欢出去乱跑!你说凌晨五点他为什么要出去啊?!”
老奶奶有些尖锐的嗓音透过楼梯道里镂空的窗户传出来,“这死老头是不是纯心不想要我好过?这、这路上的人都认识他、他从这条路上走了十几年了,从来没听说过有危险……怎么会就突然、突然……呜……”
气话渐渐凝结成呜咽声,老人的眼泪砸在水泥地上,掷地有声,
“上星期他说他想要一条围巾,我都在网上给他买了,昨天刚刚到,他还没有围上……警察同志,警察同志啊……冬天那么冷,他被我骂走,穿得那么少,你说、你说他走的时候该有多冷啊……”
站在钟夜身边的老人再也绷不住掩面痛哭,来家里的几个民警也都不忍心看下去,钟夜拍了拍老人的肩膀,带着他穿墙而入,走进了还留有他的气息的小家。
老奶奶坐在沙发上泣不成声,身旁坐了一个年轻的姑娘,长相儒雅温和,不住轻轻拍着老奶奶的背,
“师母,您别哭坏了身子,老师不会怪你的,他知道您心肠好,他肯定没生你的气了。”
“是啊师母,您放心,以后我们照顾你,老师和您就像我们的父母,您就把我当女儿,我天天都来陪你。”
另一旁微胖的女孩也拉着老奶奶的手,不住地安慰她。
还有站在门口西装革履的男人正在和警察商量老人的死因和后事,老爷子被撞死在人行横道上,警察通过监控发现是行人绿灯时有辆豪车未减速闯红灯撞到了老人,肇事车辆事后逃逸,现在警察正在追查嫌疑人。
“老师于我有恩,警察同志,你们一定要把犯人绳之以法,我的律所可以为你们提供任何需要的法律帮助。”
男人反复和警察交待,一定要追查到底,他们拒绝豪车车主的巨额赔偿和私下协商,他们只要肇事者受到该有的惩罚。
老人和钟夜说过,他们的孩子都在外地,和他们关系不好,过年也不一定回来一趟,他原本最放不下的就是被单独留下的老伴儿,却没想到曾经听他教诲的学生们纷纷找到了这里,桃李满天下,都愿意帮他照顾老伴。
警察要起老人的身份证时,老奶奶擦了擦眼泪说要去卧室拿,钟夜瞅准时机,告诉老人道,
“现在你可以进去找她,不要超过三句话。我在这里等你。”
“我……还是算了吧。”
老人犹豫片刻,缓缓摇了摇头,“她知道我没有生她的气就够了,我怕一开口就舍不得走了,也怕再惹她哭。”
“你确定?”
钟夜确认道。
“嗯,而且看到这么多学生挂念着她,我也放心了。”
老人擦去眼泪,背对着屋内的一切不忍再看,“吵了一辈子,最后要是不吵,还有点不习惯。你还年轻吧,还有机会把误会说清,不然到以后就只能像我们这样……吵成瘾了,总会留下遗憾的。”
钟夜知道他在说自己和江雨落,淡淡点了点头,“谢谢。”
“我谢谢你们才对,能让我了无牵挂的走。”
老人挤出一个昏黄苍老的笑意,一步步缓缓地踏出了那个他活了几十年的家。
钟夜带着他去找最近的引路人,同时给江雨落打了一个电话过去。
逃到城中公园蹲在喷泉池旁边发呆的江雨落看了眼来电提醒,将手机打到静音丢入了口袋。
许愿池里沉着许多承载了大小愿望的硬币,反射一片粼粼金光,将停在池中央雕塑上歇息的白鸽映照成浅金色,有的鸽子振翅而上,落了根羽毛飘飘荡荡砸在了江雨落的手里。
“笨蛋钟夜。”
江雨落盯着手里的羽毛闷闷抱怨道。
他喜欢钟夜。
从在墨海堂见到钟夜的第一眼,这份欢喜就在他心里栽下了种,并且以势不可挡的势头肆意疯长,等他发觉时早就蔓延成了一片茂盛的森林,每一次钟夜朝着他露出笑意时,他心里那片林木就会起风,喜欢化作绿意,漾得他心神不宁。
那时候的钟夜还没有现在这么沉默冷淡,五官也没有这么深邃冷峻,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清冷的好看。
江雨落发挥阎王干儿子该有的特权,在墨海堂里想办法和钟夜坐在了一起,那时他还什么都不知道,满心满眼想的只有和钟夜呆在一起。
考完试的那天他们整个墨海堂的同窗们一起出去庆祝,所有人都被灌得烂醉,他趁机黏在钟夜旁边,那时他还和大家一样蓄着长发,年轻的江雨落将头发一股脑掐成一把,笑意盈盈地看着钟夜:
“等我们进地府入职就要带官冠束发,我一直觉得你束发特别好看,到时候你能不能教教我,我想和你束一样的头发。”
那时江雨落设想的未来里,钟夜会不负众望夺魁成为首判,而他就靠着关系找个小官混日子,能在钟夜手下做事最好。
“好啊,”
半醉的钟夜揉了一把江雨落柔软的头发,“只要你起得来床,每天早上来我府上我给你束都行。”
“那咱们一言为定……”
江雨落笑得眼里盛光,差点就忍不住想要直接告诉钟夜自己的欢欣,但他忍住了,他想在判官考试放榜的那天和钟夜表明心意,那时候趁着喜事临门,就算钟夜并无此意,他也能借口说是开个玩笑。
只是事与愿违。
他记得放榜的前一夜冥府下了一场薄雨,老阎王把他叫到了房里,雨打在屋檐上落成腐烂的灰味,在他眼前铺开了惨淡不堪的未来。
金榜上首判后跟着他江雨落的名字,那一天阎王府里人声鼎沸,处处都是前来附庸祝贺的吵闹声,江雨落却一个人跑去了墨海堂。
考完试的墨海堂会迎来一个月的休憩,他在那里一个人呆了一整天,双目无神地削断了前不久还被钟夜抚摸过的头发,从此他再也没有束过发。
好在考完试那天他没有和钟夜表白。
那时的江雨落苦笑了一声,恹恹地想着,不然自己真成了十恶不赦玩弄人心的罪人。
又有一枚硬币被丢入了许愿池,激起了半拉水花,圈圈涟漪映入江雨落的眼底,回忆被打断,他微微抬眸,看到池子对面丢硬币的小孩儿双手合十许了个愿望后满眼希冀地跑开了。
水波又荡成他眼里的雾气,将他带回了他喝醉酒,跑到钟夜怀里躲猫猫的那一夜。
那是他唯一没有抑制住自己而流露出了真情实感的一天,哪怕只是隐秘的一夜,代价对他而言却是惨痛的。
钟夜当时就问过他,怎么哭了。
他并没有回答,因为说出来也只会遭人嫌,而且也没人会信——他不想顶替钟夜,这个首判他当得寝食难安,他快要熬不下去了。
那天白天他去过陈莫地狱,掌心里还留着灼人的伤痕,他拖着满身的疲惫回到府上,问黑煞他可不可以不参加晚上的宴会,毫无疑问,被黑煞打骂了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