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得行。
岑念身体前倾,飞快地把手机抓到手里,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胸|口上。一条纤细的银色手链闪着流光,趁乱从窄小的袖口探出来与手机相碰,发出几不可闻的一声轻响。
“这人真是吵死了!哥哥你别烦,我马上静音!”
信息还在一条又一条地涌现,这时候再关机就显得有些太刻意了。岑念僵硬地按下静音键,手心沁出一丝薄汗。
“是有朋友找你吗?”
岑念屏住呼吸,缓缓抬头。
出人意料地,男人身上山雨欲来的压迫感莫名淡了些。他揉了揉有点凌乱的头发,似乎不着声色地出了口气。
“是……啊。”岑念不明所以。但她小心地维持着不知道是否被看透的人设,顺势点头:“我们约好今晚一起出去,她大概是来催我的。哥哥可以稍微快点吗?我夜盲,一会儿天黑了回去会害怕的。”
她能感到江与臣的目光在她的手腕上停留了一瞬。
“今天先算了,之后再说。毕竟,我们还会相处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这后半句话说得很慢。
江与臣利落起身,颇为绅士地俯身向她伸出一只手。他身后背着夕阳的光,暮色轻暖,给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也镀上了一层温柔的色彩,仿佛刚刚所有无声的刀光剑影都不曾发生过。
偃旗息鼓发生的如此突然,事情显然不合常理。岑念一时没明白是什么让江与臣突然转变了态度。不过此时此刻,能走就行。她咳嗽了一声,识相地借坡下驴:
“哥哥是要休息吗?那我就不多打扰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踏过纯白的长毛绒毯,穿过庭院里树影和小径,朝别墅门口走去。漆黑的铁艺大门敞开了一人大小的缝隙。夕阳的余晖温柔地透出来,仿佛是光明和自由在无声地向她发出召唤。
“明天见了,小助理。”江与臣倚在门边上站定,黑色的耳钉发出金属的光泽:“你可千万别跑了啊。”
岑念愣了一下,笑得很甜:“那明天见啦,哥哥!”
……
少女的身影轻快地远去。风把她的衣裙微微吹起,像一只蓬蓬的鸟雀。江与臣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缓缓转身。
大门在他身后悄无声息地合拢。
江与臣在兜里摩|挲着岑念不小心滑落的手链,回想她今天的一举一动。
虽然只是一瞬间,但他还是捕捉到了岑念的手机桌面分明是自己的照片。从袖口滑出的手链也是他之前参加某奢侈品线下活动时帮忙品牌推广的设计款,价值不菲。
DK娱乐有多敲骨吸髓,他心里最清楚。艺人助理的工资肯定不会太高。也就是说为了他,这女孩可能咬咬牙拿出了自己省吃俭用了攒了大半年的积蓄。
不是迷恋到相当地步,不至于此。
如果有这样的感情基础在,那之后稍加引诱,让她死心塌地,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
路上的法国梧桐发出唰啦唰啦的响声,天色已经暗下去了。远处街上的灯火次第亮起来,星星点点,像一群凝在夜色中的萤火虫。
动作优美自然地拐过别墅视野范围内的最后一个路口,岑念终于脱力地靠在路旁的梧桐树上。脊背沿着粗糙的树干缓缓下滑,她把头埋在膝盖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她现在基本可以确定三件事:
一,江与臣恐怕并没有什么妖力,也不愿沾上现世法律的麻烦。否则,她不会活蹦乱跳地活到现在。
二,粉丝的身份似乎在他面前格外好用。以防万一,不能暴露脱粉的事实。
至于三——
岑念想起江与臣告别时,冰凉的手指在手心貌似无意的一勾,狡黠漂亮的眼里突然盈起了笑意。
——江与臣似乎在有意无意迎合她。
而她恰好,非常吃这一套。
第10章
岚市的夏天是多雨的季节。
天是在半夜的时候突变的。在整座城市陷入沉寂的时候,天边突然响起了隐隐的雷声。乌云翻涌,原本漆黑的夜空反而透着些灰白,毫无预警地开始下雨。豆大的雨滴拍打着窗户,拍出杂乱的轻响。
一只毛茸茸的大耳朵敏感一抖,在床单上胡乱挥动了几下。几盒拆开的磁带被仓促扫下床,与地毯上几摞磁带撞到一起,稀里哗啦倒成一片。
不过床上的人却没有醒。
江与臣在梦魇中不安地翻了个身,腰身微微弯起,像是没有安全感一样缩成一团。冷汗顺着修长的脖颈淌下,划过起伏的喉结和缠绕成一团的耳机线,缓缓消失在领口。
窗外雨声匆匆,倏然划过别墅的檐角,落入台阶下浅浅的一汪水洼。
滴答,滴答,滴答。
……
梦魇里又是那片下着雨的旷野。
天空泛着奇异的青色,将明未明,一眼望不到尽头。雨水从天空中倾泻而下,铺天盖地,几乎让人窒息。
梦里他还是幼年兔崽的形态,正筋疲力尽地伏在草丛中,克制不住地发抖。身上的皮毛已经湿透,稍稍一动就传来刺骨的寒意。他扑棱扑棱耳朵,努力想把它们伸得再长一些,再大一些,好尽可能地多盖住蜷成一团的身体,思维一时有些模糊。
坚持一会儿。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家里人就会重新把自己接回去的。
他翕动嘴唇喃喃重复着,不知是在自我鼓励还是悄悄催眠自己。
四下传来渺茫的歌声,仿佛来自天空,又仿佛来自漫山遍野枯黄的长苇。他听到窸窸窣窣的歌声逐渐尖细起来,不成曲调,但分明是在重复着谁说的话:
“我们也是没有办法……”
“你乖一点,站在这里不要动……”
“会回来的……”
“会回来的……”
雨水无情打在他身上,带着冰冷的痛意。慢慢地,温度一点点流逝,痛感好像也变得模糊了。他把头往爪子里一埋,感到眼前的世界悄然暗了下去。
失去知觉前的最后一秒,远处突然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随即他被人轻轻抱起,身上盖上了温暖的衣物。
“这孩子怎么会在这里?”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竖起耳朵,听到抱着他的人跟同伴疑惑交谈,“明明他父母已经——”
他筋疲力尽地眼前一黑,梦中的场景又发生了变化。
这次他在身处一个全然陌生的房间中,身上零散的伤口都已经妥帖地上好了药。房间空无一人,只有老式磁带机在沙哑地放着温柔的抒情曲。他懵懵懂懂地走到门边打开一条缝隙,躲在门后向外张望,看到有医生模样的人在跟一对夫妇交代:
“只要休息几天就好了,幼年期的孩子恢复起来是很快的。但像他这样变形异常延迟的情况,我也无法给出一个准确的说法。”
“他变为人形可能在明天,可能要十年,也可能终身无法实现。这种不可控的因素也就意味着,抚养他的妖类随时都有在人前暴露的风险。”
“你们要想好,收养这样的孩子会是一个负担。不然他的父母也不会把他……”
话语在发觉到他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那对陌生的夫妇转过头来,脸上带着惊讶又温柔的笑,露出跟他一样长长的兔耳。可他惊恐地倒退了几步,心脏狂跳着跑回了那个黑暗的房间,把头死死地按在爪子下面。
……
江与臣挣扎着从梦中醒来,窗外天光大亮。
胸口闷痛的感觉还在。江与臣急促喘了几口气,把凌乱的黑发向后一捋,露出了被冷汗浸湿的额头和清冷的眼睛。
柔软的单人床跟着发出吱呀一声响,带着床上七零八落的枕头也跟着抖了抖,露出了更多的盒式磁带。他闭眼随手抓出一盒,动作几乎是有些匆忙地放进了床头的老式磁带机里。
房间里悄然响起怀旧的圆舞曲。江与臣平复了一下呼吸,向后重重地靠在冰凉的墙面上。
他已经很久没梦到过从前的事情了。
幼年黑暗的回忆就像是藏在棉花里的细针,总能在人毫无防备的时候悄然刺出一道伤口。即使成年后见惯风雨,抵御伤痛的能力也有所增长,但每每想起时,曾经疤痕还是会隐隐作痛。
只是好在,他已经不是那个只会不知所措的孩子了。
雨过天晴,烟青色的窗帘透着微微的亮光。乍一抬手拂去,窗外过于明媚的阳光就让人不适地眯起了眼睛。江与臣不耐烦地竖起耳朵一挡,随手从窗边摸过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