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真君一往情深+番外(85)
“昭……华。”
190.
人生在世,清醒有清醒的难,浑噩有浑噩的乐。前尘过往,本该如那指间黄沙,就任它自缝间溜走,勿要窥探,勿要深究,方可快意而活。
我只欲留住今朝,却偏为昨日所累。
第79章 巫山一段云·其一
「今人常言,北有干桑,东有咸阴,西南无主。然于数千年前,西有玄丹族,可与咸阴、干桑齐名。玄丹族人隶属玄鸟一脉,而玄鸟一脉中,尤以天命玄鸟为首。
《九章西经》中曾有记载:得天命玄鸟者,得道。因有神鸟庇佑,玄丹族日渐昌荣,得以鼎盛一时。
然而,好景不常在。新任天命玄鸟于一日擅离职守,不知所踪。众人几番探查,发觉其命牌熄尽,更是尸骨无存。
天命玄鸟衍于天道,本应代代相传。可遭此变故,玄丹永失神鸟庇佑,气数衰竭殆尽,再难复鼎盛之象。
十年后,云游在外多年的覆玉长老领回一位幼童。那幼童拥仙骨、妖骨各半,二者互为制衡,乃半妖之体。半妖之体变数极大,因其本身模糊了善恶之别,或至善,或至恶。
是以,此子降生有违天道,本应诛杀以除后患。覆玉却排除众议,收其为义子,意欲引之向善,渡之成仙,并取名为竹罗。」
——摘自《巫山一段云》
朝花礼十年一度。
顾名思义,就是众仙家借着一个机缘,共聚在琳琅天阙上赏赏花、吟吟诗、再作个对什么的。
听起来风雅,但细说起来,其中也并无什么新奇有趣的地方——尤其是对我这种不通晓其中关窍的俗人而言。每逢此日,只能站在一侧,任他人口若悬河,自己则眼观鼻鼻观心,祈盼着煎熬的时刻能快些过去。
是以,今日转醒,想到又要随着主人一同前去观礼,我便扼腕长叹,心烦不已。
不过心烦归心烦。作为一个恪守职责的侍从,断然不会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撂挑子不干,否则怎对得起主人对我这么多年来的悉心栽培?
眼下已是辰时。
主人房门紧闭,但透过窗棂,却能瞧见些许微光。我不敢贸然入内,依照惯例轻叩三下,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里面已传来声音:“稍待。”
我识趣地不再打扰,侧过身守在门口,掰起手指头数羊。数到第六百只羊的时候,门终于从里面被推开了。
闻声,我脸上堆起谄媚的笑,主人二字已抵在舌尖蓄势待发,却在看清那人面容的时候,又咽了回去。
来者是云翳。
玄丹族大长老,亦是主人的亲传师父。
他今日又披了身乌黑斗篷,手扶着兜帽的边,露出一张阴冷秀美的惨白面庞。见到我,他眉宇微挑,双眼牢牢锁在我身上。
那双凤目未有眼白,泼墨般的黑充斥着整个眼眶,与死水相较,还要更沉上几许。看人的时候,更是高高吊起,显得目光阴鸷可怖。
冰凉之余,还带了些微妙的粘腻感,令人浑身不自在。
我向来十分畏惧他,畏惧到就算只是远远见他一眼,脚底都会不自觉地哆嗦发软,快要站不住。
即便如此,我还是强迫自己与他对视,挤出个笑:“参、参见……云长老。”
云翳盯了我半晌,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算作回应。而后迈着特有的轻盈步伐,悄无声息地走远了。
刚松了口气,便听见有人唤我:“竹罗。”
我对这个声音自是再熟悉不过,一改方才的愁容满面,连蹦带跳地到了那人跟前,笑眯眯地道:“主人!”
若说玄丹里我最畏惧的人是云翳,那我最喜欢的、最仰慕的、最钦佩的——
是我的主人云杪。
虽是师徒,但他们二人实在找不出任何相似之处。前者冷漠刻薄,掌管族中事宜时,行为处事颇为心狠手辣;而后者,却是胸怀洒落,如光风霁月,令我心向往之。
“可是劳你久候了?”主人笑了笑,柔声道,“方才在与师尊商讨族中要事。”
甚至是对待如我一般微不足道的侍从,他也会秉着一视同仁的尊重,与十二万分的耐心。
我摇了摇头,想说不久不久,只要是为主人做事,再苦再累我也心甘情愿。但见着主人清逸出尘的侧脸,这些聊表衷心的字句仿佛成了俗世中最不堪的污言亵语。
我噤了声,稍稍放慢脚步,紧随在主人身后。维持着三步之内,一步之外的距离。
唉,虽然主人的背影也很好看,比院落里栽着的孟宗竹还要更为清隽挺拔。但是,我这人最是贪心,也最会得寸进尺。
光看背影怎么够?我只盼着有朝一日能与他并肩而行……五指交握当然就更好。
想归想,这种大逆不道的念头我自然万万不敢付诸于行动。并非因为我胆小怕事,只是先前我曾因此举尝过了苦头。
记得有回练剑,揉花碎玉第三式的最后一招我怎么也使不对。主人见我垂头丧气,折了根花枝,以此代剑来指点我剑招要点。
他越是耐心,我就越是出错。剑尖微颤,无意间竟将他的手背划出一道斑驳血痕。
我慌了神,连忙扔下剑,捧住他的手,想为他疗伤,却被他不动声色地拨开。
他如同遭了天大的冒犯,向后接连退去几步,任血缓缓淌下指尖,流入地面。脸上笑意近乎于无,周身透着不自知的冷淡疏离。
主人不喜被我触碰。
我既已长了教训,就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
走至步月辇的途中,我不停地告诫自己不可再溜须拍马,但真等到了步月辇前,我还是没忍住对美人献了个殷勤。
一个箭步冲上前,撂起帘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主人对此早已见怪不怪,温温柔柔地笑,道:“有劳。”
“不、不算什么劳。”
即便已朝夕相伴了这么些年,也知晓那双如水凤眸生来如此,笑也多情,不笑亦然。只是……纵然辨不清其中究竟有几分情意,我的耳朵仍是不自觉地烫了起来。
怕被他看出端倪,我忙不迭地松下手中攥着的帘子,轻巧一个翻身,登上面前的辕座。座下驮着的朱鸟许是嫌我莽撞,扯着嗓子不满地低吟。
我叹口气,费了些心思去安抚它情绪,待诸事妥当后,扬声问道:“主人,您坐稳了吗?”
后方传来低低的一声“嗯”。许是因为隔着帘子,听起来飘忽极了,乘着徐徐微风辗转而来,流连在我耳边,硬是让我品出几分有关风月的旖旎情思。
停——打住打住。
我回过神来,狠狠扇了自己两个嘴巴,低声斥道:“不可大逆不道!不可胡思乱想!”
“竹罗。”听见异样响动,那声音带上点担忧,“发生何事?”
“无、无事!”我连忙捂住脸,与他一通瞎扯,“有只蚊子一直追着我咬,但它不若我修为高深,已经被毙于我的掌下。我正欲为它诵一首往生经,只盼它能早日步入轮回。”
后方沉寂片刻,忽地发出一声轻笑,未再多言。
莫不是在取笑我罢?
顾不得多想,我一振手中铜铃,朱鸟应声清啸,振翅而起,直入九霄云海。
朝花礼向来颇受仙家的推崇。眼下虽还没到举行的时候,已零零散散地有好些仙家入了座,就连那帝君昭岚都不例外。
行过花道,我小声嘀咕着:“真不知道这些花瓣有什么好撒的,落在地上一踩,不都碾成了泥?真是糟蹋东西。”
主人耳聪目明,自是听得清楚。他侧过头,笑着点了点嘴角的位置:“这里。”
我困惑地摸了下嘴角,置于眼前一看,原是片通体雪白的花瓣,也不知在我脸上待了多久。
就说这朝花礼无聊透顶,都是些稀奇古怪的玩意,而今又害我在主人面前出糗……
实在、实在气煞我也!
走至半途,主人蓦然止住步伐。我本在跟那片花瓣较劲,见情形有异,不解地抬起头。原来是那高座上的昭岚冲主人挥了挥手,示意让他上前就座。
我知晓的,昭岚是主人的父君,却因故不可时常会面,惟有在宴席典礼上,才能得以一见。
也不知他们二人传音入密说了些什么,昭岚率先妥协,将手重新沉在扶手上,阖眼靠上座背,不再强求。
此举倒也在意料之中。主人行事低调、无意权势,自不愿被卷入有关夺位争权的流言蜚语,所以从不与昭岚太过亲近,以免落人口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