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真君一往情深+番外(60)
说着,她瞪大眼睛,死死地盯住面前的人:“你不要像我,明知如此,却还庸人自扰。”
见他不语,云姬脸色一变,尖叫着,声嘶力竭地道:“说!快说!说你不会像我!”
他缓缓开口:“我明白了,母后。”
得到回应,云姬霎时失去全身力气,软软倚靠在墙边,恢复成了先前不为所动的模样,身形凝固成了一尊雕像。
他不动声色地拿起玉碗,舀一匙药,轻轻吹口气,再递到云姬唇边,“母后,您的药。”
云姬看也不看,机械地张开口,重复着吞咽的动作。不过多时,一碗汤药就尽数入了肚。
他替那人将唇边滴落的药汁擦去,心想,若是现在这幅场景教旁人看见了,或许还要夸一句“母慈子孝”。
可惜母想轼子,实在算不上慈,而子亦想轼母,也着实算不上孝。
心里越是觉得荒唐,面上笑得就愈发温柔。
等到毒药发作,云姬浑身剧颤,哀鸣一声,俯下背脊,痛苦地倒在地上,毒血从她的口中不断溢出,染黑了面前的木板。
明明已经自顾不暇,手里却还要攥着那块玉佩不放。
不过是一块死物,执着至此,何其可悲?
站起身,他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垂死的云姬,淡淡道:“母后,您曾说命格皆为天定,所以我永远也飞不上枝头?”
顿了顿,他莫名一笑:“会有那一日的。到了那日,我第一个要感谢的便是您。母后,您生前虽从不顾我的死活,但身后,也算为我做了一件事。”
“……杪儿啊。”云姬‘嗬嗬’地笑了出声,声音既嘶哑又含混,“这个眼神,跟你那父君,真是如出一辙。”
他挑眉,默然不语。
云姬匍匐在地上,向他爬来,右手揪住了他的衣摆,神色是难得的清明。那双因疼痛而水汽弥漫的微挑凤目,竟有了些动人的温柔之色,依稀可见多年前的风采。
皴裂的唇微微开合,却是道:“你以后……一定要比我还要痛苦。”
看,这就是他的母后,即便在死前,也不会愿意让他好过。不过没关系,失望了太多次,他早已不会在意。
他弯下腰,替云姬将散落的发挽至耳后。
那半张脸已被黑血晕染的再分辨不清五官,他却恍若未觉,浑然不顾脏污血迹,伸手覆上云姬的脸,掌心登时传来滑腻冰凉的触感。
果然是冷的。他想。
“您的血跟您的人一样。”他不知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又笑了笑,“母后,请您放心,我定不会重蹈您的覆辙。”
“拭目以、以——”
沉重地闷响声传来,那女人垂下头,手落在地上,就这样断了气。
他冷眼看着,慢条斯理地将那人的手掰开,取走玉佩收好,心里没有丝毫哀意。待旁人寻来的时候,却又抱着冰凉的尸首,抖索着肩膀,哭得伤心凄绝。
有人上前安慰他,说云姬为情所困,痛苦多年,如今服毒自尽,也终于得以解脱,你千万不要太过伤心自责了。
他红着眼,轻轻点头,心里却想,怎么会伤心呢?他马上就要踩着这个女人的尸首,一步步向上登去。
只怕是开心还来不及。
8.
拿着那块玉佩见到昭岚的时候,昭岚坐于高位,遥遥地望着他,神色极为复杂。似有怀念,亦有不可为人言说的痛苦。
“许多年不见,你已经长得这么大了。”昭岚轻叹,“与年轻时的云姬……真是生得一模一样。”
停顿了会,那人问:“云姬现在如何了?”
他稍稍阖眼,抿着唇,作出隐忍的模样:“母后已服毒自尽了。”
昭岚攥紧座上扶手,拔高几分音调:“你说她死了?!”
他点点头,展开手心,一块染血玉佩赫然入目。
“本不想打扰您的。只是母后常常念着您,死前也握着这块玉佩不愿放手。我想……她或许希望您去见她最后一面。”
不错,他在赌。
以他母亲的死为赌注,博这个男人仅存的真心,来换取自己在琳琅天阙的立足之处。
座上的帝君沉默许久,挺直的背脊竟像被压垮了似的弯曲下来。
“是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你。”
他听见这番话,心里只欲作呕,语气却放得温柔:“您不必觉得歉疚,母后没有一日怨过你。她只是偶尔会问我,您何时还会来,我也答不上,就总是叫她再等等。可惜这一等,便……”
闻言,昭岚双唇微动,却什么也没说,而是冲他挥挥手。
他依言向前,走到那人身侧,耳畔传来的声音隐隐发颤。
“杪儿?你是叫云杪对吧,你……笑一笑。”
他知道那人想看什么,索性合了那人的意,怯怯一笑,心想,应当有母后当年的影子。
昭岚神色恍惚片刻,忽然伸出手,摸向他头顶,道:“以后留在琳琅天阙。这些年来我未尽过父君的职责,实在惭愧。”
“如今也该补偿你。”
过去的八百年里,他没有一刻不厌恶着这张与云姬肖似的面容,笑也多情,不笑亦然。每每看着镜中的自己,他总会忍不住想将这张面皮划破撕烂。
然而到了今日,他又十分庆幸自己生了这样一张面容,才会如此轻易就迷惑了昭岚,才会如此轻易就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普天之下,万物众生,皆为棋局一子。
那人还在的时候,总是要说,主人胸怀洒落,便如光风霁月,令我心向往之。
他每每听了,只觉得荒唐可笑。那人或许不知,但他心知肚明:他早已从头至尾,都尽数腐朽溃烂,等以后死了,一定会堕入无边炼狱,不得超生。
可不知为何,又不愿让那人知晓。
他不是云中明月,也永远成不了。
9.
崔嵬君关上门。
正是深夜,屋子里没有点灯,昏暗得不见五指。
他并不惧黑,即便是在黑暗中也能清楚视物,如入无人之境。
往前走去几步后,忽然听到熟悉声音。
“主人!”
他抬眼看去,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一个捂着脸的人影,声音微微发颤:“好、好黑啊!请您不要留下我一人。”
是了,那人向来是极惧黑的。
他轻声道:“别怕。”拂手点亮屋内四角的海玉明珠,便想将那人拥入怀里。可待明珠光芒大盛之时,他环视而看,那个人影早已湮灭无存。
屋内装潢华贵,却是寂静空荡得可怕。
……又忘记了。
那人已经走了很多年了。
他五指缓慢收拢,又骤然松开。
敛去明珠光华,他在黑暗中合衣躺上床塌,闭上双目,强迫自己睡去。
他向来浅眠,睡不安稳。
或许是因为做了太多恶事,手上沾染太多鲜血,所以那人从不愿入他的梦,反倒常常有死于他手下的冤魂前来梦中扰他的清净。
今日他梦见了他的母后。
记忆中,那女人总是穿一袭华贵衣衫,却是披头散发,看不清五官的轮廓。与他说话的时候,更是声嘶力竭,神态癫狂。
在梦里亦然。
女人伸出冰凉双手,攀上他肩,不停地低语:“杪儿,你我二人,究竟是谁更可悲一些?”
他目不斜视地看向前方,冷道:“自然是你。”
女人桀桀地怪笑起来:“不对啊不对。我是想要拥有,却求而不得。你是曾经拥有,却亲手舍弃。你看我们二人,究竟是谁更可悲?”
早年他听到这句话,只会恨得一掌将这个虚影击个粉碎。但他现在已经明白,虚影终究是虚影,只要不从梦中醒来,它便会如跗骨之疽,永远地跟着你。
烧不尽、也毁不去。
那虚影见他没有反应,语气便愈发得意:“杪儿啊,母后说过,你一定要比我痛苦。”
“百倍……千倍……万倍……”
“卑劣如你,怎么配与明月相衬?又怎么配得到幸福?”
崔嵬君垂眼,不怒反笑:“母后,即便你再如何说,最后还是我赢了。”
他一直如此告诫自己,如果不能拥有许多爱,就定要站到最高的位置,而他就快要做到。
琳琅天阙已成囊中之物,渡劫成神也指日可待。
爱不能长久,所以他不需要。
第64章 遐方怨·其一
145.
我不欲惊扰伏清休息,尽力维持着一个姿势不动。久而久之,竟也涌上几分睡意,偏头依偎在他胸口,想闭眼小寐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