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真君一往情深+番外(33)
不过形式还是要做全。
我装模作样地搜寻了一番全身。果不其然,是空空如也。正当我垂下手,想说些什么的时候,袖子里突然掉出个木雕小人,滴溜溜地滚到伏清脚边。
我暗道不好,那木雕只刻了双眼睛,其他都还来不及雕琢,简陋非常。
若当作馈赠之物,只怕太过寒酸。
不待我阻止,他已弯腰拾起,举到眼前看了看,有些嫌弃:“怎么这么丑?”
我张口想说,这不是送给你的。
他动作倒利落,转眼间,已将木雕收入腰间金囊:“念在你一片心意。也罢。”
见状,我只得噤声,暗道反正只刻了个眼睛,认不出究竟雕的是谁,倒也不妨事。
不过云杪那边……又要从头来过。
轻叹口气,抬头看去,上空是一片绚烂夜景,铺着火树银花,漫天华彩,流光熠熠。
忽然,数道红色流萤划过天际,伴随着惊天巨响,在高空爆裂开来。
不察间,我竟被这声音惊了一跳。
伏清却是毫无反应,脱下兜帽,抬头看去。
那流萤燃烧过后,并未散去,而是滞留在夜幕中,如缭绕烟雾,徐徐散开。
“我要走了。”他语气是难得的低沉,“东极出事了。”
第41章 君今在罗网·其一
100.
整个天幕如映赤霞,猩红可怖,而方才所放出的河灯,以及那千年难遇的万帐明灯之景,也在不知何时就尽数熄了光。
这片湖面将天幕揽入怀中,霎时失了生机,有如炼狱血池。
我看着眼前奇景,也觉事出有异,‘嗯’了声,想同他说声再见,但转念又想,这也许是我与他最后一次见面了。
思绪百转,我并未多言,只说:“万事小心。”
伏清回头望向我。
没了帽檐遮挡,我惊觉他面容较三百年前而言,更显昳丽。若是看得仔细,隐约还能瞧见一抹未褪尽的红。
我担忧发问:“你的脸好红,是不舒服吗?”
伏清拧眉,故作凶狠:“胡说八道!转过身去。”
“为何要转身?”我不解其意,却还是乖乖听话,背过身去。
伏清不答,自顾自地道: “十个数之内,你不许回头。”
我又问:“十个数之后,你便不在了吗?”
“怎么?”伏清这回总算是听进了我的话,尾音微微上扬,听起来颇为轻快,“舍不得我?”
轻快过后,话锋又是一转:“不过你要明白,对小爷暗送秋波的人从长街头能排到长街尾。你不要以为耍耍嘴皮子、说几句好话,小爷就会对你另眼相待。”
……我有吗?
虽然他老是说我自作多情,我倒觉得,他也未必能比我好到哪里去。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我与他,就是半斤八两——彼此彼此。
我本想就此截住话头,以免我二人间的误会越积越深。然而便在此时,我灵光一现,忽然记起我三百年前在干桑族时,想跟他说、却未来得及说出的话。
“伏清。”
我记起初见他时的场景,大雪纷飞,他一袭白衣,眉梢眼睫都落着碎雪,几欲和冰雪化作一体。
“你还是穿白色最好看。”
伏清不以为意:“你倒是说说,小爷穿什么不好看?”
这番语气,我虽只听了几遍,却已经是见怪不怪。甚至连头也不必回,就能在脑中描摹出他那副明明得意,却非要故作冷漠的姿态。
想着想着,嘴角又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记得数十声。”伏清沉默了会,再度嘱托了我一遍,得了肯定回应后,才轻声道,“再见,少箨。”
这么多年过去,难为他还记得我的名字。
我闭上眼,依他所言,默念至第六声。
到了第七声的时候,竟没有再念下去,鬼使神差地睁开眼,回过头。
只见在那赤红天际,远远掠过一道洁净白光。仔细看去,原来是只通体洁白的仙鹤,羽翼舒展,轻盈穿过那片混沌红雾,又振翅尽数拨开。
天幕这才得以重回明月风清,星若萤火之相。
我仰着头,视线一直追随着那道白色身影,直至它消失得彻底,才堪堪收回目光。
原来他叫我转过身,是不要我看见他的真身。
但他的真身这般好看……
为何不让我看呢?
101.
我默然而立半晌,才抬起脚,慢悠悠地往先前的卖河灯的摊子走去。
长街已不复歌舞升平之态。明灯犹自亮着,街上却是空无一人,只余下那些来不及带走的摊子,孤零零地伫立在原地。
我茫然四顾,找不到先前的河灯摊,也寻不见云杪踪迹。无法,只能寻个空椅坐下,耐心等着他来寻我。
云杪曾同我说过,无论我在哪,他都会第一时间找到我。
他说了,我就信。
许是因为太累,等着等着,我眼皮便极沉地耷拉下来。最后实在撑不住,将头兀自一歪,靠着栏杆酣然入睡。
102.
眼前是刹那间的黑暗,随后光芒如织,密密麻麻地铺满每一寸土地。
我曲身躺在地上,闷声不吭地忍耐着谩骂与欺辱。
那群人打到后面,见这样实在无趣,也渐渐没了兴致,却也不甘就此离去,挨个冲我吐了几口唾沫,方哄然而散。
呛出口血水,我艰难舒展开手脚,翻过身,平躺在地上。
入眼是万里碧空如洗,好个艳阳天。
我却只觉得遍体生寒,无一处暖意,好似身处无间炼狱。
可——
即便每日都是如此,即便无人愿意与我交好,即便众生都将我视作怪物,我也仍需忍耐着活下去。
娘亲既为我取竹字为名,便是盼着我能“生挺凌云节,飘摇仍自持”。
是了,我命运生来坎坷,不为世间所容,那又如何?有朝一日,我定能如愿以偿地跳脱出这不堪命格,步步高升、渡劫成仙。
到了那日,我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先前欺我辱我之人,统统踩于脚下,教他们永世也再不能翻身!
想到这里,我喉间嗬嗬作响,想咧开嘴笑一笑,却牵动嘴角伤口,疼痛难抑,最后只能勉强发出些嘶哑难辨的声响来。
便在此时,我眼球转了几转,停在一朵花瓣上。
它不知从何而来,乘风自起,在空中摇曳盘旋许久,似翩然的蝶。
最后竟是轻柔落下,不偏不倚地覆在了我的嘴角,沁凉如冰。
那花瓣香气素极雅极,一如眼前这人的面容。
“哭了吗?”
那人停下脚步,低头看我。他生了副秀致清明的好长相,此时温柔笑着,凤目弯起,仿佛聚着盈盈水光、脉脉情意。
哭?
我听见他的问语,有些疑惑,抬起手摸了摸眼角,举到眼前一看,竟真有晶莹水光。
但我一点都不难过。
或许是因为刚才真的太痛,我这才没忍住,不小心落了泪。
“别哭。”他拿出一方帕子,将我眼角泪水拭去,又将帕子塞到我手里,冲我微微笑了笑,道,“没有人告诉过你吗?你的尾巴很好看。”
我默然听着,五指不自觉地收拢,好似盼到一根救命稻草。所以我要拼尽全力,将那手帕紧紧攥住,永远也不能再放开。
目光一瞬不瞬地望向他,直到眼眶微酸,喉间也应景地梗的难受。终于,泪水如泄洪般争先恐后地滴落下来。
我想要克制、想要压抑,却是无法,只能任凭自己在一个素未谋面之人的眼前失声痛哭。
这么多年来无休无止的欺凌辱骂没有让我哭出来,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为何、为何……
或许是因为,他的目光实在温柔,望过来的时候,情意绵绵,仿佛眼里只能容下一个我。
又或者是因为,今日他发冠上垂下的这两根青色玉坠,晃得实在太厉害——就好像凭空生出了一根羽毛,在我心尖上不停地搔来搔去,既轻柔又难耐。
这才害得我……害得我变得奇怪了起来。
103.
我是哭着醒来的。
再睁眼时,眼前景象好似蒙了层水雾,朦朦胧胧地看不真切。
我木然地想,我也不知这种情感是什么。若是硬要说的话,或许勉强称得上是……难过吧。
只是为何会这么难过,好似感同身受,我也不明白。
过了许久,泪水才勉强止住。
我回过神,涣散目光重新聚焦,四周是帷幔轻纱、软塌香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