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真君一往情深+番外(101)
玄鸾明灯摔落在地,碎出满地磷光,借着熄灭前的最后些许微亮,我瞧见主人低垂着头,俯身向我贴来,眉眼低敛,睫羽如凤蝶扑翅这般微微一扇。
不知散去的是那微不可察的情意,还是无所适从的茫然。
屋内乌漆抹黑,他与我又靠的这么近。接下来无论是亲吻、爱|抚,都应该是顺水推舟。
我畏黑,只得紧闭上眼,垂在两侧的手不自觉抵上他胸口,却并非为迎合,而是……推拒?
我想我真是病了,病得彻底。
眼下种种,不正是我心之所求?我到底在犹豫什么、推拒什么?
咬紧牙关,我迫使自己仰起头,去热烈附和这个莫名其妙的吻。不曾想,下一刻,却是主人率先退开了。
寂静里,他呼吸不复往日沉稳悠长,反而颇为急躁难安。
“主人?”我不知其解,循着声音,迟疑地睁开眼,因目不能视,无法辨别黑暗里任何物体的轮廓,更不必说主人的身影。
心跳渐快渐沉,几欲挣脱胸口束缚。
我终于觉出些害怕,仿若变作池沼的无依浮萍,被义父遗弃在暗无天光的夜里,只有流不尽的鲜血与我作陪。
太过冰冷,太过孤独。
双手哆嗦捂住眼睛,我已顾不得自尊,颤声乞求:“主人,好、好黑啊!请您不要留下我一人。”
语落,又过了很久,角落才传来窸窸窣窣的衣袍摩挲声,离我越来越近。我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张开双臂,用力抱住身前的人。
主人身子紧绷着,手似是碰上我肩,又很快移开。最后他只轻声说道:“竹罗,别怕。”
第85章 巫山一段云·其七
易骨后,我性情大变。
路上遭逢挑衅,再难做到心若止水,有好几次都险些出手伤人。若不是凭借体内那道似有若无的仙气,恐怕我早已破戒。
不过看这架势,破戒也只是早晚的事。
更令我担忧的是,主人病情并未好转,反而愈发严重起来。成日咳嗽不停,面色浸着病气,族中事宜也全权交托给云翳处理。
我好几次试探,他都只是惨然笑笑,从不与我多言。
他可以故作若无其事来粉饰太平,我却不能佯装视若无睹来自欺欺人。
今日借着空当,我去寻了云翳一趟。
屋内四角,各燃着升霄灵香,缭绕如浓雾,将那张阴冷秀美的面容萦了个密密实实。
我向来惧他,此时见不必与他照面,反倒松了口气,直截了当地禀明来意。
云翳也不与我废话,应声十分干脆:“杪儿心脉受损严重,虽已修补仙骨,却也只是权益之计,仅能吊上他百年寿命。”
我听他语气尚存余地,不禁稍安:“长老可是有法子?”
“不错。”翻过书页的响动适时响起,“据传有一上古神兽,名曰苍阗,居于西极鄢渊。其神血效用千万,甚为珍贵。是以,只要取得神血,杪儿便有救。”
我心凉了半截,讷讷道:“上古神兽,岂是说取得就取得?”
“世间万物,五行生克,自有其规律。苍阗属火,乃玄丹天敌,却与水相克。依你之见,谁可与苍阗一战?”
性水之物众多,假若要指其中最为闻名遐迩的,当属东极咸阴为首。
“长老是在说昭华?”
“然也。”他道,“你们二人私交甚笃。为了杪儿,你务必走一趟琳琅天阙。”
昭华若是犯险去取神血,以他实力,全身而退自是不难,但定要伤其元神根本,短时间难以恢复如初。
他位居少君,且传位大典迫在眉睫,届时当如何自处?
我不能将心中顾虑对云翳全盘托出,只得随意寻个借口:“云长老说笑了。昭华此人,我再了解不过。他性情阴晴莫测,最是铁石心肠。亲缘于他而言,形同虚设。传位大典将至,您又如何觉得,他会为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耗其元神根本?”
云翳似被我说服,沉吟着不出声。
见状,我再接再厉:“我可否能为主人做些什么?”
凛冽气劲袭来,挟着本赤色封皮的册子稳当停在我眼前。摊开的书页上,有排隽永小字被笔墨特意标出。
——苍阗命门位于尾部,若持干桑圣品霜葩玉露,可暂熄神火,克敌制胜。
“我去求玉露。”已是心领神会。
“你可想好了。玉露虽是制胜法宝,却也不能确保万无一失。稍有差池,既是有去无返,你何必勉强?要我说,不如相求昭华来得轻松,只要——”
我截过他的声:“长老,昭华少君与我不同。”
“哪里不同。”
“他命贵,我命贱。”伸手阖上书页,我笑道,“况且此事攸关主人性命,我不愿假托他人之手。请您放心,就算是死,只要还剩口气,我爬也会从鄢渊爬回来。神血,我势在必得。”
“冥顽不灵。”云翳轻嗤。
我只当没听见,恭敬道:“为免日长梦多,择日我就会启程前往干桑。”
“……”
“若无他事,竹罗告退。”我见他不搭理,也不自讨没趣,俯身行礼,缓步退至门口。
回竹舫收拾好行囊,见天色尚早,我迈向主人居所,想与他告别。
推门进屋的时候,他对着妆镜,百般聊赖地拨弄着头顶的碧玉花冠。见状,我紧忙上前,接过他手中活计。
“让我来罢。”
主人微怔,继而颔首:“有劳。”
又来了,他怎么就是改不掉这疏离的坏毛病?我佯怒:“主人与我之间,还需要如此生分吗?”
主人弯起凤目,柔柔笑了:“习惯使然。既然竹罗不喜欢,我以后便不这么说。”
我这才满意,启开案上木盒,提起乌木梳,边道:“主人知晓我为何只为你梳三下?”
“哦?”主人挑眉,“莫非是时机成熟,你愿意告诉我了?”
“只是觉得有些话不该总藏着掖着,否则以后再没机会说出口,那该有多遗憾。”
主人目光打了个转,似是看穿我的强作欢颜,淡淡道:“今日是怎么了?”
我摇摇头,咧起嘴角:“主人还记不记得,百年前你带我入世,落脚的那处地方换作六陵渡。当时恰逢有人娶亲,八抬大轿,喜乐奏鸣。我拉着你去瞧,无意间听旁人说起这凡间结亲的规矩。其他我记不太清了,单有一条,我至今难忘。”
“哪一条?”
“女子出嫁前,需有家人为其梳头以表祝愿。”
我垂下眼,一手握着那三千青丝,一手持着木梳,一梳到尾。
“他们同我说,这第一下得梳到尾,可有讲究了。”说着,我发觉竟不慎扯下他几根乌发,惊呼,“哎呀!我用的力气大了些,刚才没扯痛你吧?”
“无事。”主人轻声道。
我放下心来,手复抬起,游曳入他发间。
“这第二下梳了下去,就是白发齐眉的意思,意味着两人相伴偕老、再不分离。唉,不对不对!你是这九天之上的仙人,怎会有白发呢?”
主人阖上眼,没出声。
“至于第三下嘛……”
我还在犹豫该不该说,镜中美人已睁开潋滟凤目,看向我,薄唇开合:“但说无妨。”
“那我说了你可不许笑话我,是子孙满堂这四个字。可你与我都是男子,哪儿会有什么子嗣?”
再者,明日我便要赴上或许是有去无回的死途,又怎么会有以后?
我心中思绪百转,最终只化作一句:“看来这贺词,是不说也罢。”
主人沉默半晌,侧过头来看我:“好竹罗,今日究竟怎么了?”
我学着他以往的腔调,打起太极:“主人以为呢?”
他唇边带笑,见招拆招:“你这样待我,我会误以为我是那要出嫁的新娘子。”
“主人要嫁给谁?”我忍俊不禁,俯身吻向他发顶,试探地问,“嫁给我好不好?”
他没有搭腔,如往常一样,回身将我拥入怀里,浅啄轻吻,封缄我所有言语。
主人或许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不愿面对我的时候,总会如此。
我乖顺地探出舌尖,与他忘情般地厮磨缠绵,直至唇瓣被他吮得发疼,我鼻尖哼哼,轻声抗议,他才仿若回过神,微喘着气,退了开来。
那双凤目如雾如纱,纵有靡艳欲色,与片刻的动情,然几个来回,已是飘渺而不可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