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该知道那是危险的运动,我早该禁止他去碰的。”他语气里多了一丝歉疚,“正好,我任教的大学,有两个交换名额,于是我就回来了。”
“你……”木司南想问他,是不是知道了夏拾雨的事。
“那个女生,是叫夏拾雨吧?”还没有等木司南将问题问出来,宫羽就先开了口,“因为疏忽导致小旭死于意外的那个女生。”
“是,她是夏拾雨。”木司南点了点头。宫羽会出现在这里,肯定是已经知道了宫旭死亡的前因后果了,否认毫无意义,他也并不想否认这件事。
“十八岁的生日啊。”宫羽又笑了一下,“真的是……真的是……”
“她是宫旭喜欢的女生。”木司南不知道宫羽到底想做什么,他想告诉宫羽,对于宫旭来说,夏拾雨很重要。虽然她的确有责任,但宫旭如果泉下有知,不会愿意看到夏拾雨难过的。
“我知道。”宫羽说,“你不用和我解释,我比谁都明白小旭对那个女生的感情。”
“啊?”木司南很意外,为什么宫羽会知道?他明明已经离开了这么多年,根本未曾参与宫旭的人生。
“如果将来有喜欢的女孩子,一定要等到十八岁生日之后再告诉她,因为过了十八岁就代表成年了,那时候的自己,才有资格对喜欢的女孩子表白。”宫羽缓缓地说,“我十八岁的时候,曾对十岁的小旭说过这样的话。当时他问我,如果等不及怎么办?我说,那就在十八岁生日的那一天告诉她。”
“他一定很喜欢她吧,所以才会在十八岁生日那天,带她去海边。他要和她分享完成梦想的喜悦,他要在那样烂漫的地方告诉她自己的心意。”宫羽的手慢慢握成了拳头,“我都知道啊,所以你无须再告诉我一次。”
“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对于宫旭的死,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是否也觉得,宫旭的死,全都是夏拾雨的错?
“我只是想回来看看这座城市,顺便看看,让小旭那样喜欢的女孩,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孩子。”宫羽没有隐瞒木司南,他轻声说,“她很漂亮。”
“小叔叔。”木司南抬起头来,他的眼神很坚定,“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什么?”宫羽问。
“不要打扰她,不要告诉她你和宫旭之间的关系,也不要提及宫旭的事,就当你是一个陌生人,不认识我,不认识宫旭,不认识夏拾雨。”木司南的声音压得很低,语调却异常认真,“小叔叔,我是郑重地拜托你的。”
“为什么?”宫羽的眉心皱了起来。
“因为她经不起刺激。”木司南无法对宫羽说谎,“因为宫旭的死,她被全世界责怪,包括她自己。她生病了,一旦受到刺激,就会发病。”
“所以——为什么?”宫羽却仍然在问这个问题,“为什么你要为了夏拾雨拜托我这种事?”
宫羽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木司南,仿佛要将他的灵魂都看穿一样:“身为小旭最好的朋友,你应该站在憎恨她的那一边,为什么你会来和我说这些?”
答案,其实就在嘴边,可是木司南说不出口。
这个从最初他遇见她的时候,就不受控制地在心底抽芽的秘密,如今交错的藤蔓已经蔓延到他的四肢百骸。
可他不敢讲,怕讲了,就会背叛全世界;怕想了,就万劫不复;怕弄明白了,就再也无法隐忍了。
“小南,为什么?”宫羽还在追问。他明明看出了木司南的逃避,却还是不肯放过他,决然地继续往下问。
心灵的最深处,被人用细细的针在慢慢地挑拨,很疼,某种感情仿佛鼓胀的气球,就要爆炸了。
他在逼他。
有那么一瞬间,木司南想要逃跑,从宫羽的面前逃跑。
明明是他主动来找的宫羽,明明他来的时候,就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
可是现在,他仍然想要退缩。
“因为你喜欢她吧?”终于,就在木司南的神经紧绷至快到极限的时候,宫羽轻声却清晰地说了出来。
脑中那根弦怦然断裂,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你喜欢她!你喜欢夏拾雨!”宫羽的语气是那么肯定,一点疑问都没有。
他看着木司南,发现此时木司南脸上的表情是那么纠结和惆怅。
木司南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胸腔里有一股热流在流淌。
你喜欢她。
“是的。”
我喜欢她。
03
木司南从不肯去深想,自己对夏拾雨到底抱有怎样的一种感情。
初次见她,她是宫旭喜欢的女生,于是他将第一眼看见她时产生的那种情感深埋心底,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
他想,将来有一天,她会成为宫旭的女朋友、爱人、妻子,与他一起到老。
然而未曾想到,他没能等到宫旭将夏拾雨带到他面前,跟他介绍她是他的女朋友的那一天。
在宫旭的葬礼上,他第二次遇见夏拾雨。当时那么多人在叫、在闹,唯独他站在一旁什么都没有说。他的心里很难受,那个安静如莲花一样温柔的女生,怎么会瘦成那个样子?
他的心脏一抽一抽地疼。他当时没有去想为什么会有那种心情,他甚至不敢去想为什么。那是宫旭的葬礼,他是宫旭最好的朋友,他不该在他的葬礼上,对着宫旭喜欢的却又害死宫旭的女生产生同情、怜惜的情绪。
可是,也就是那一次,曾经被他刻意遗忘的初次会面,以势不可挡的气势涌上来,他无法再忽略她。
有时候人真的很奇怪,每天都会见的人,却总会忘记;可有些人,明明不过几面之缘,却怎么也忘不掉。
他无法忘记她,夜深人静午夜梦回时,她是他心上开出的最寂寞的那朵花。
后来再次见面,是在墓园里。宫雅在和她吵架,她唯唯诺诺、小心翼翼地说着对不起,她趴在地上捡着散落的白玫瑰,他到底没有忍住走过去,替她捡起了一朵花。
他很担心她,从那天开始,他很担心夏拾雨。
后来他意外地在学校遇见她,她却完全不记得他了。她不知道她在无意间在他心上种下一颗种子,她不记得在大雨中,林立的墓碑之间,他替她捡起过一朵花。
他做了自我介绍,可他未曾想到,他再次遇见她,她仍然不记得他。
他耐心地做了一次又一次自我介绍。
知道她患病之后,他很难过。他难过的是没有办法帮到她,他甚至都不能承认自己的心意,那是不可以对任何人讲的禁忌,是不能触碰的、最残忍的喜欢。
那一天,她的病暂时好了。在星星遍布天际的夜里,他在墓碑的这一端,她在另一端,她在诉说她对宫旭的喜欢,他在慌乱中不知所措。
在最佳的观影席,他作为唯一的观众,见证了她的告白。
她所有的诉说里,没有他。
他把手攥成拳头,心里那么难过,还是不忍看她寂寞地在夜间行走。
更叫人难过的是,他的辗转反侧,他的寤寐思服,他的天堂地狱,他的百般愁肠,她通通都不知道。
他就像是在唱着一个人的独角戏,兀自演着最孤单的悲欢离合。
我喜欢你,就如同夏拾雨对宫旭说的那样,只是喜欢,不是什么别的感情。
那满溢的思念、澎湃的爱意,要如何诉说,要如何找到一个发泄的端口?
宫羽看穿了他的伪装,用最直接的方式,将他埋在心底的心思说了出来。
“唉!”宫羽看着木司南,忍不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大概能够明白木司南的心情。如果宫旭还活着,那么或许木司南还可以和宫旭争一争,然而他已经死了。
活着的人,永远也比不过已经死去的人。
他的这份喜欢,太过委屈和沉默,让人说不出话来。
“我喜欢她……”木司南终于将这几个字说了出来。
“嗯,我知道。”宫羽伸手,轻轻揉了揉他头顶的发。
他的头发很柔软,和小时候的触感没有什么不一样。宫羽不禁有些唏嘘。他离开的时候,也曾是这么大的男孩子,如今回来,曾经的小少年,已然长大,甚至在经历着生命里最不可承受之轻。
他们都比他勇敢,宫羽脑海中,飞快地掠过一个女孩子的脸。
瘦瘦小小的女孩儿,眼底满是烟火的光,巨大的烟花在她身后绽放,她站在那里朝他招手。他想走过去,她却转过身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