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餐+番外(36)
记得自己当时,还嘲笑弟弟小心翼翼。
小舒这一生,都未能纵情肆意地活过,正和享乐不尽的他相反。但小舒活得从无怨言,还十分容易满足。
他却总是不满,总觉得空洞。
哪怕这么小小的一个冰淇淋球,都让小舒这样视若珍宝,身心喜悦。
那少年仿佛知晓未来减法的命运。他所拥有的一件件被抛下,到最后,连身体都失去,只剩下飘零的意识在那危险的黑暗里,孤独坚守人类的底线。
小舒的每一场喜悦,都非常纯粹。那是他接纳有限生命的方式。他的每一段拥有,都紧接着放弃。
忧忧看得心痛,又感动。
沙发上的少年浑然不觉。他随手捞出一本天文杂志翻了翻,一边晃着腿吃冰。融化的奶油带着清甜的奶香,很快飘散开。
忧忧忽然觉得很饿,很渴。不是身体上的匮乏,而是另一个更深,更空洞的地方。
一滴奶油沿着少年的嘴角落下。
咕嘟。
忧忧咽下逐渐明显的呼吸。他下意识走上前,想像以前一样帮少年拭去。
然而,耳边响起的是冰冷的警告。
忧忧被迫止步。
冰淇淋已经吃完,少年忧郁地捧起碗,依依不舍,探舌去舔瓷碗内的残留。
从忧忧的角度刚好看到少年秀气的侧脸,睫毛在眼窝忽闪;天鹅似的脖颈伸长,发育不太明显的喉结上下滚动。淡粉的舌尖探出,一下下卷过瓷碗内腹,不放过任何一滴奶油。
味觉受到甜味的奖励,他满足且陶醉地眯眼。
近在咫尺,无法靠近的忧忧更加丧失理智。
整幅画面都散发着难以抗拒的甜美。
他甚至无比嫉妒、羡慕那个被捧在手心舔舐的瓷碗。绮靡的想象失控地膨胀起来。他恨不得现在就扑过去,品尝那生动、清甜的美味。
可是他不能再靠近了。那是他不能触碰的幻觉。
被欲望撩动的忧忧感觉热意在体内蹿流。他难捱地偏过头,不敢再看。
但是传来的舔舐声虽轻,也一下下重击他的神经。
他只得自抑,余光看着少年不停晃荡的腿,纾解起来。
小舒身边有一种特有的清洁和甘甜气息。被这种清晰笼罩,忧忧深深呼吸,回想少年的神情,口中不禁低吟。
“小舒……啊……啊……”
欲望与压抑相互搏斗。他不敢过分,免得破坏这样甜美的片刻。但巨大的反差令他更加兴奋。修长手指痉挛着抓紧袖口,尽是划痕,以转移那原始的冲动和破坏欲。
忧忧一生放纵,不曾抑制,却未想被求而不得烧穿意志。
他仿佛在神坛下,在圣袍内悄悄自渎的祭司,明明内心已经龌龊糜烂,却还要对上面的圣徒摆出恭敬凛然的姿态,以诱骗对方进一步信任和垂怜。
来看我的虔诚,只是装饰我的沉沦。
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没有关系。
在触手可及的空气里,他仿佛也是另一个吸吮小冰淇淋球的孩子。眼巴巴地盼望着,克制着,遗憾着。哪怕是从光洁的碗里,也能尝到丝丝甜意。
呼吸的空气都是焦灼。
*
听到旁边的节奏和动静,本体舒内心已经青白一片。
要不是他预设的动作脚本足够细致流畅,此时一定被吓得拔腿就跑。
【喂喂喂……】他立刻呼叫情感导师31号。【这这这怎么回事啊!老哥又变态了。】
“哦,心理暗示都拦不住吗。恭喜你也体会到了。这次又是什么,坐垫吗。”
【我不知道啊,他在那隔空发情呢!!!!】
“……”31号的语气变得公事公办,“老舒,你刚才到底做了什么,给我原样描述一下。”
【我就……吃了个冰淇淋球!】
“呵呵,然后呢?”
本体舒的语气逐渐变虚。【你知道,冰淇淋球太小了,吃完以后,还,还把那个碗舔了干净……】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上次发现他治疗的时候,被忧忧抱着一块,31号就阴阳怪气。现在的语气还有种查岗的感觉?
“……你这白痴!”31号不用看数据,都知道忧忧在做什么。“愣着干嘛,赶紧去厨房,打断情绪!你又想被抬着回来吗?”31号对着收音器怒道。“你啊,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吃冰淇淋!”
【对、对不起。】本体舒沉默了一下。
【我只是……太久没吃到香草冰淇淋了。】
在生化公司,他一开始是实验体,后来从事故意外幸存,爬到项目负责人……直到活取大脑,丧失身体感官。那几年他没有一天好过的日子。
更别说这样安逸坐下来,吃一客冰淇淋。
31号也瞬间沉默。他很能明白,本体舒并非贪嘴,他只是想念很多年前,无忧无虑地、像普通人一样活着的感觉。
如果说31号的生涯是大量密集的宠爱和陡然的坠落,那么本尊的人生,就只有无尽的深渊。命运仿佛残酷的试炼,不断剥离他拥有的一切。
“对不起。”31号轻轻补充。“我……并不是想责备你。我只是担心。回来以后,你想吃什么,都告诉我,好吗?”
【……不用对我说对不起,我都知道。】本体舒的电波平和地传来。【……现在,我已经很满足。】
——“如果是我,喜欢什么,不需要全部拥有。”那孩子在风声里轻轻自语。“能够体会过,就已很满足。”
☆、8,1,2
【能够体会过,就已很满足。】
就在忧忧的忍耐到达极限时,那少年突然弹起来,拿着碗走向厨房。
美青年终于得到空隙,仰倒在沙发上,大口喘息。身上都是因为忍耐掐来的红痕。
收拾了餐具,本体舒依依不舍地从厨房走出来,伸了个懒腰,看了看表。
下午过半,天气晴好。
少年裹了毛毯,蜷回沙发开始打盹。日光穿过云层,暖橙色的反光照进客厅,给房间一角镀上一层玫瑰色。
少年翻了个身,清浅地呼吸。
【你并不存在于他的时间。只能观看,不可干预。】
纵横百年的魔鬼只能坐到近旁,缓缓扯住毛毯的一角,感受那一点温度。
连呼吸都感到痛苦。他没想到,看到活动的小舒竟然是这样的痛苦。但他仍然中了魔咒一般无法动弹。
天色渐渐黯淡。
暮色降临。少年设的闹钟响了。机械铃响到三分钟,少年终于懒懒地从毛毯里伸出手臂,捞过闹钟按掉铃声。顶着睡乱的短发,他睡眼惺忪,打了个哈欠。
如此反复数次。
【……】
再一次确定了闹钟上的时间,少年无精打采,缓缓移动视线。暗色的房间内只有他一人。
他披着毯子走了一圈,在门口听动静。然后歪斜地趴在窗台,恹恹看向小区大门的方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指针缓缓摆动过7点。
少年的精神似乎终于撑不住,耷拉下脸,随便点亮昏黄的落地灯,又缩回沙发打盹。下午吃到冰淇淋的松快表情,渐渐被落寞替代。
忧忧没想到,还有比之前无法触碰更残忍的一幕。
这本是他回家的时间。小舒这样待在沙发,反复设下闹钟,其实是在等他回家的那一刻。
小舒不需说话,忧忧就能从表情读懂心情。他一直认定小舒是个淡定超然的孩子,小小年纪就知道如何安静,不惹人烦恼。
这些背后的事,过去他从不知道。他只知道争抢掠夺,却忽略了那孩子也有细微心情。
仿佛他们的受难还没有尽头似的,电话铃突然响了。
盖在毛毯下的少年一个打挺,跌跌撞撞跑过去接听。
却是一个录音电话,来自忧忧的秘书。
【舒少爷您好。我是x秘书,组长正忙,我代他给您传个口信,今天组里有急事,不知道什么时候忙完。组长让您不用等他,早点休息……】
甚至没有一声抱歉。
那时忧忧一直觉得,反正小舒不论如何都在睡眠,换个地方而已。等与不等,并没有什么分别。
录音播放完毕,听筒传出嘟嘟的忙音。
小舒怔怔地看着电话听筒。过了半饷,仿佛终于了解了语音的含义。
他挂上电话,拉紧身上的毛毯。那是他感到冷。
少年眼中微茫的神采终于熄灭。
美青年看在眼里,再也忍不住,高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