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征途(51)
宋书绵忍不住道:“你爸管你那么严,对你又不太好,要求还多,伯母去世得也早,你还想回去?”
“……”阮希忽然被戳中了心事。
“算了,我还不了解你吗?你就是缺爱。”宋书绵点评道。
阮希垂下头,并没有觉得宋书绵说的话有冒犯到自己,反而陷入了沉思。宋书绵说得对,自己就是个特别缺爱的人,家里对自己特别严格,自己太压抑了所以不太喜欢规规矩矩地听话,就想着要怎么样去反抗。但是越反抗,自己反而越对那种家庭的温暖特别渴望,想要从别人身上得到温度。
宋书绵继续说:“我觉得……你需要一个家。”
“或许吧。”阮希点头,算是默认了他的想法。
雨还在下,豆大的雨点砸得车顶直响。
阮希透过玻璃,看外面逐渐汇聚成洼的积水,一只穿着军靴的脚踩上地面,水如烟花绽开在周围,然后另一只脚也踏上来。
顺着脚踝,视线往上,他看见对方笔挺的腰背,有力的臂膀,以及足够宽阔到扛起整支军队的双肩。
陆征河是侧对着自己的。
他帽檐压得很低,唇紧紧地抿着,看样子在悉心倾听部下的汇报。从下属们恭敬的态度来看,毋庸置疑,陆征河是个合格的领导者。
书上说,有缘分的人总有一天会再次相见,不管分离时各自去向了何方。
这可能就是眼前他们的状况。
四年过去,他们似乎都变成了更好的样子,自己没必要再困在回忆里出不来。
既然有新的身份和故事了,为什么不能重新开始?
如果换做四年前遇到同样的情况,阮希一定会从在大雨还未来临之前奔跑,奔跑在一望无际的火城岩石地上。跑到等星星都落下的时候,他会站到越野车车窗边,等陆征河醒来,再直接询问他为什么要隐瞒。
可能会哭,会想动拳头,一巴掌打得陆征河怀疑认识,也会把这四年来受的所有委屈和不愉快全部讲给对方听。陆征河可能不会回答,也不会说什么,只是笨拙地抱着他哄,像高中晚自习下课后天台上的十七岁那样,头顶有星月,怀里有爱人。
但是现在的阮希不同了。
他变得更害怕失去。
现在,死亡才是他们共同的敌人,而不是对方。
但阮希还是想不通,为什么陆征河不告诉他自己就是他的未婚夫?
除了不喜欢、怕牵扯,阮希想不出来别的理由。
而且,一路上陆征河提过好几次要带他解除婚约,阮希现在摸不清陆征河到底还想不想和自己结婚。
但是陆征河对自己又那样好,是alpha对omega的本能反应吗?
暂时随他去吧。
阮希也想不明白了,现在的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我去那边车上了,”宋书绵接到顾子荣的召唤,踮起脚,朝那边皮卡车挥手,“马上就来!”
阮希点头:“快去。”
“有什么事你要告诉我,”宋书绵十分真诚地,“我会竭尽全力帮助你。”
“因为我是ablaze城人?”阮希抬起眼。
“不仅仅是……”临走之前,宋书绵听他这么问,圆圆的眼睛湿漉漉的,继而弯成一道桥,“还因为你是阮希。”
这就足够了。
阮希拉开车门,任自己站在风里。他撑开伞,看宋书绵小跑着朝另一辆车上去。
·
他们在朝阳完全爬升上天空后逗留片刻,开始启程去到仍燃烧着山火的边境线。
开了好一会儿,阮希才明白过来昨天夜里自己走了多少步。
在路途中,阮希注意到地上的积水越来越多,它们甚至不像大雨作弄的遗留物,没有水洼,没有斑点状的痕迹,倒是像远处流过来一条河,让这些水流哗哗地飞下火城的岩石,有的蒸发,有的继续流淌向远方。
哪里来的水?难道这边有河流?
车辆行驶到边境线。
相对于昨日,火势正在减弱。
阮希想起昨天在这里遇到的卫弘,月亮和火把他堆出幻象。
被烧成焦土的植被都是黑色,小小的,蜷缩在土里。没有被烧的树叶大多枯败,被风一吹,整片树林发出脆脆的声响。
“我看看望远镜。”阮希摊开手,陆征河把望远镜交到了他的手里。
架上望远镜,阮希看见了边境线外的景象。
边境线的山火燃烧至境外,大片大片的冰川正在消融,承载冰川的河流也承载了碎冰,而那些冰水正在与火城的山火做着抗衡,无数破碎的白色轻轻摇动。
火城的土地似乎是被反噬了,山火烧不过去,只能在原地将可以消耗的可燃物消耗殆尽。
有一些土地已经脱离火城的版图,悄悄地往冰河上流去。
“我看到有的泥土层下面是冰……”没有见过这一违反自然规律的奇怪现象,阮希不免惊叹,“难道火城边境线的植被是长在浮冰上的?”
听罢,陆征河点头,“嗯,整个边境线其实就是浮冰。”
“那我们现在……”阮希说着,感觉耳旁传来一些巨大的、撕裂的声音,仿佛有一枚巨型的水煮鸡蛋被剥开了硬壳,“现在是在浮冰上?”
“对。现在我们脱离了。”陆征河平静诉说着,“现在只需要祈祷我们不会掉下去。”
什么?
立刻放下望远镜,阮希手忙脚乱地放开另一只手掌握的方向盘,将座位往后调一点,按开窗户,低头去看汽车轮胎。
因为沾水的缘故,现在汽车轮胎上也满是雨水,而地面已经脱离了原来的土地,边缘处甚至还挂着许多新鲜的草泥……
但陆征河说那下面都是冰?
意思是,现在他们在越野车上,而越野车在一块大而厚重的浮冰上。
这难道不会掉下去吗!
“我们在移动?”
阮希想起那些水流,放眼远眺,边境线的另一边是并不算高的冰川,繁星化作雪花,飘飘摇摇地降落。
水面在温柔地运送着他们,脚底的不实感非常明显。
本是难得一见的奇观,陆征河看起来却没有多大兴趣,“嗯。”
“你怎么了?”
两个人都不用开车了,阮希足够放松,从后座抓了一件加厚的棉衣披上陆征河的肩。一股清淡的酒香在空气中扩散开。
陆征河只是问:“是谁?”
什么是谁?
阮希连续三个问号打在脑门儿上:“什么?”
深吸一口气,陆征河像在分辨空气中传递来的异常信息。顿了顿,他紧皱眉心,眼神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幽深。
“你身上有陌生的味道。是谁靠近了你?”他问。
好哇,本来还不知道怎么告诉你。
这下你自己送上门来了。
阮希握紧拳头,以沉默蓄力。
Glacier·36 “我们结婚了。”
第三十六章
谁靠近了我?
阮希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 直到他注意到陆征河不太对劲的神情,对方像是闻到了什么。
想起卫弘,想起被杀死的陌生士兵, 阮希想起那些包围住自己的、陌生的信息素味道, 他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因为他没打算现在就质问陆征河。
比起对方突如其来的问题,他更想聆听来自对方的坦白。
“有什么不对的?”阮希问道。
陆征河前倾身体,“你身上有其他alpha的味道……不止一个。”
阮希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自己低估了alpha的“领地意识”。
以前和陆征河以情侣的身份相处的时候,阮希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在学校里, 偶尔有其他提前分化的alpha释放信息素,大多都被教务处和德育处的老师及时抓走, 而陆征河只是形影不离地跟着他,掩盖住一切不属于彼此二人的气息。
离开火城的境内,大雨变作小雨。雨淅淅沥沥,直至停下。
冰城没有太阳,只有飘雪。
车内太闷,阮希将车窗按下来。
几片雪花落到他们之间,柔软、寒冷,没有要融化的迹象。
从小到大, 阮希属于脸皮薄的那种人, 什么都学会了, 就是没有学会过撒谎。平时对于需要隐瞒的,要么不开口,要么开口就说真话, 现在根本不知道如何糊弄过去。
“是谁?”陆征河又重复一遍。
他的语气带着愠怒,天生的强势给阮希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