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福神让给你当行不行(43)
瞬间血泪无处寻,红衣化为血液朝地上流淌,身上就穿着从前的衣裳,那掉落地上的黑布又飘起盖住了她的双目,华钗安稳待在发髻上,人跪倒在地看着地上那脏饭落了泪。
沈二止住了吼叫,他更怕了——这女子当真是妖女!
“叶姑娘!”门这回是被外头轻而易举推开,沈二没看清楚来人,哪顾得上喃?闭着眼睛就奔了出去,逃似的跨出这柴房。
跑不掉,从他背后一刀剑袭来,横在他沈二脖颈脉搏处,如中了定身符般,沈二僵着全身淋着雨,留了嘴巴还能说话,那剑柄大红穗子悬浮空中,沈二心内叫苦,他这下知道来的人是谁了——
宋仙师手心里姓顾的那位小仙师,使的剑可不就是这模样!
破门而入的确实是顾念,雨水顺着头上的蓑草斗笠往下淌,沾水渗进了柴房枯木。“多有得罪。”他驱使仙逸几下挑开束缚女子的麻绳,解开了她发后紧紧系着的黑布。
“顾公子!”叶柳杏得了救,无措地望着眼前之人,“你,你要带我去何处?”
“我,暂时不便说,此事并无定数。”顾念扶起她站定,从心境中能掌控记忆,施了个法术于柳杏,柳杏的脸变成了另一人,一个从未有人见过的面孔。
他看着柳杏慌张地摸摸面,心内忽觉怜悯,温和道:“我来带你离开此处,去个地方,可你要等,待我办完事寻你,醉年街之后,阿然与你远走高飞,别再回来!”
柳杏听罢愕然,她牵制住顾念的肩膀,道:“顾公子!你、你不怕宋仙师不悦?若是...”
“他不会对我怎样。”顾念往后退了几步,眸中暗淡,道,“不必担心,我自有安排。况且我知道他在布什么局,你与阿然一介凡人也只不过是棋子”
叶柳杏怔怔看着他,随后摸去面上的泪,道:“...既然你心意已决,那公子,我与阿然的性命,便交付与你。”
“嗯。”
顾念漠然,施法撑了只海棠伞,交予柳杏遮雨,独身出了门行至沈二前头,他低头看着沈二,道:“你有用,我不会杀你。”
沈二大喜,依旧动弹不得,又见顾仙师收了剑念咒,这仙师眼中全然有的怒火,迫使沈二有股异样的感觉,果真,身后一道天雷响彻,转眼自己由男子变为女子形体,能动弹,却总感觉不妙,结结巴巴道:“仙师,我——”
一出口,沈二听出没了自己的声线,细听还有些耳熟,恍惚、恍惚是那妖女的声音!顾仙师把他变作了那妖女的模样!
顾念道:“你念着叶氏如何死状,该是亲自体会比较好。”说罢带着已变成另一模样的叶柳杏预备离去。
好巧不巧,后门内来了那对头沈一,沈二吓得比划,指着顾念二人喊:“那二人是妖怪!”
可沈一往他跑来,一巴掌甩在沈二脸上,沈二被打得眼冒金星,只听见沈一对着他骂:“叶家的小蹄子!主母要我今日埋了你,你倒好,还上赶的罪仙师!反了你了!”
沈二倒在泥泞地,昏迷前模糊听见那叶柳杏一声笑,看见那跟在顾念后头撑着伞的女子一袭红衣妖冶。
☆、与卜兔的交易
——早些时辰
卜兔竟跟他说要做比买卖。
“你的族人因你而死,如今你却来跟我说成一比交易。”顾念轻蔑一笑,他对狡兔三窟向来是能不打交道就不打交道,“更何况我如今在沈府,是因当初上了你的贼船。”
他勾勾手指,一旁挂着的厚实红底麾从背后附上,当然不是他的,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作风是宋锦年的。顾念无所谓,外头无端端一场大雪,着凉了指不定大妖要使什么劲儿。
他虽不知是何时进了这纸屋,卜兔既然冒险来找他定是有话要说,听听底细也不失良策,再者门外全是兔族尸首,密密麻麻的乌黑兔毛,手上的铜锣器皿全都落了地,不知死了多久,空洞的眼神又让顾念想起一眨眼之中看见的血骨铃铛的邪物,不由得起鸡皮疙瘩。
他极为不合时宜地还有心思盘算,这阵仗不友好也就罢了,就算是此时自己兴冲冲出逃也逃不出去。
“老妇只是为了保命,要你来府,不过是年大人的命令。”卜兔诡异一笑,往身旁侧,撑着伞微微弓着身子,邀他出门随她去。
“那照你的意思,你们年大人要我来,先前又装作不知我来的模样?”顾念无悲无喜,只觉得冷罢了,将毛麾往身上系紧些,几步出了门。
初见宋锦年亦是他被卜兔那颠簸马车送来、被锁在马匹上成了盘中餐姑爷的时候。
顾念想起那时他稀里糊涂跟着糍祭入沈府,廊回看见个大红袍子,想必是宋锦年来看看事情进展顺利与否。
“福神大人明察。”卜兔道。“今夜有要事相告罢了,大人愿意拿什么换?”
顾念发笑,卜兔找上门来却要他拿东西去换做这比未卜的生意,道:“你要什么?”
卜兔将伞转了几圈,妖铃而后,他们身旁兔族尸体也化作冰雪遁入白雪皑皑,一大摊子水抵死做成的傀儡,听她道:“我一介孤苦老者,其实并不要什么,我只是恨,所以我自愿说与你。”
顾念心道不妙,卜兔与他并不相识,难以相信也难知底细,他至今还记得家猫富贵一见卜兔气急了直扑的景象,遂道“若我非要一个交易物,你打算要什么?”
“若非如此,那我倒希望,大人能记起些东西来。”卜兔话音至此,转头低低看着顾念,幽深的兔眼里情绪掺杂难辨,大妖年老面貌不换,小妖年老也是色衰,她的面上已是有了多多皱纹,显得兔子更诡异更难以揣测其意图。
卜兔很明了,话里话外都跟他从前的记忆挂钩,可他自觉没有前几世的记忆,要他捅穿自己去剖析出来那些过去的东西,他暂时做不到,于是只道:“我记不得多少,你若愿意,先说。”
卜兔像是料到他会这般回复,步履缓缓叹道:“醉年街以妖为主,年大人是妖魔却有大人您给的神识,他手里有枯灯一盏,亮红光。”说到此处兔眸一闭,似是咽下心血,良久她问,“福神大人,你可知那盏枯灯的意味?”
他知道也不知道,顾念记起那盏灯,虚空里那一回,看见年抱着已死的躯体哭得彻底,以刀刃嗜血要灼那盏枯灯。
顾念淡淡:“我见过,并不知用处,阁下有话直说便是。”
“那盏灯须得五滴死别泪,要各族被选之人大彻大悟剜心蚀骨。”卜兔说得咬牙切齿,她兔眸鲜红,紧紧攥着的紫皮伞上亦是脉络迭起,看得渗人。
顾念不答,卜兔自顾自说下去,又道:“死别泪一聚,枯灯亮起,火光自成,锦囊之中一符燃尽,故人则归。”
死别泪,一滴自柳杏陈然、四滴还不知去向,这话说得再明显不过。
顾念道:“灯烛燃,福神便会回来不是么。”
“大人,福神回来,二人不可共用一躯。”卜兔恭恭敬敬朝他欠身行了个礼,“狡兔三窟,老妇也只是为了活命,今日之事,大人不会不明白。”
顾念不做声,他忽的想埋在这虚境里的白雪底下,融在水里,宋锦年确实要他回来,说来可笑,却是要他死!
他记得宋锦年那夜说会竭力保全他,现下也知,在他眼中重要的不是人魂,是那具躯壳。
顾念心道无可奈何:“枉我对他说的出口心悦需易主这句话,可他从未将我独做一人...”他深吸一口气,吸进全然凉意,雪本是无味,倒是照样渗人无比。
他松手松开了仙逸,仙逸认主,认的是福神,认的也是他。
顾念在心内告诫自己——“从前福神是我,福也是我,我却谁也不是。今日倒好,我只是个宋锦年最理想的躯壳。”
他看着无休止的前路,问:“等那灯一亮,我就死了,他眼里的福神就回来了是么。”
卜兔不作答,只是缓缓前行,顾念当她是默认了。
他二人行走在茫茫霜雪中,顾念看着身旁佝偻几分的老兔,冷不丁道:“那年我七岁,也是如此,冬日里偏生还是跟着你走。”
他想起那年贪玩离了锦囊,被恶妖拐入魔界,下锅前又被躲在树后头的卜兔救走,归了醉年街的事情,也是下雪的时日。
“大人原是记得最后一世。”卜兔咳嗽几声发笑,她的伞也跟着颤,“倒是老妇的造化。只是那年我还是女子,如今是老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