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他超凶(763)
眼下日正当空,也就是说,还剩十六个时辰。
“师尊。”重黎轻轻拍了怕还在发怔的她,想要宽慰几句,可生死面前,说什么好像都显得苍白,“人还在里头,先进去看看,有什么话,好好说出来,莫要留遗憾。”
说着,看了端华和孟逢君一眼,“二位先回罢,此乃家事,最后几个时辰,留给师尊便好。”
端华领会其意,点了点头,带着一步三回头的孟逢君离开了此处。
推开那扇虚掩的栅门,重黎牵着陵光的手,走过碎石铺成的小道,院中花草葳蕤,看得出莲娘倒下之前,还在照料它们。
院子中央,种了一棵海棠树,零零散散的花苞,许是还要过些时日才能开花。
推门的时候,陵光的手就这么将在了那,想推开看看里面的人,又怕推开后看到的一切。
长生是件不可多得的好事,动情则苦。
重黎看出了她的动摇,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帮她推开了半扇门。
“师尊,进去吧。”
屋中并没有扑出浓郁的药味儿,取而代之的,反而是一阵宁神香,对于即将寿终正寝的人而言,比起喝那些苦药,这样还来得轻松些。
莲娘坐在榻边,靠着软枕,膝上盖着薄被,浑浊的眼定定地望着窗外,唇边始终带着笑,仿佛能透过那扇窗看到什么极为美好的东西。
脚步声近了,她听到有人唤了声。
“莲姨。”
她不由一怔,瞪大了眼去看眼前的女子,素白的衣,乌黑的长发,尽管只是个模糊的身影,却能看出应当是个少有的美人,于是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对不住啊姑娘,老婆子年纪大了,眼睛不大看得清,还以为你……唉,罢了,姑娘与方才那位仙君认识?”
见她似乎没有认出自己,陵光竭力隐忍住了,笑着答复:“一位朋友,听说您身子近来不太好,我便来看看。”
闻言,莲娘笑着摆了摆手:“不用不用,山中仙君心慈,让我在这过日子,我就感激不尽了,哪能总让你们这么记挂着……人到了岁数,毛病就多了,养几日就好。”
听到这,陵光不由得鼻尖一酸。
重黎拍了拍她的肩,走了过去:“您近日睡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的声音,莲娘还有些印象,只是时隔八年,不免怀疑自己听错了:“……重黎公子?”
“哎,是我。”重黎屈下身,如一个承欢膝下的小辈。
“你……云游回来了?”莲娘讶异地看着他,离得这么近,才能看清他的面貌,“长潋仙君说你下山云游去了,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你几时回来的?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该如何说呢,上回见的时候,阿九还在,他总是板着脸,不爱笑,话也不多,穿得黑漆漆一身,见谁都不好相与的样子。
如今似乎……变得温柔了。
白衣磊落,英姿焕发,稳重了许多。
“是吗?我自己都没怎么发觉。”重黎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这次下山,我学了医术,走过了大江南北,见过了形形色色的人,如今回来,慢慢说给您听吧。”
莲娘笑开了花:“好,好,你慢慢说,我慢慢听……”
二人说在兴头上,重黎忽然道:“莲娘,今日还有一人,要带您认识一下。”
说着,他回过头冲陵光招了招手:“师尊,快来。”
陵光攥着自个儿的衣袖,犹豫半响,慢慢走上前,看着如今的莲娘,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阿鸾一早便同她说过,将逝之人,安然为上,不可结缘,她该如何对莲娘介绍自己?
说这么多年,栖身在阿九体内的魂魄原是她?只怕会将人吓出病来。
说她是昆仑的上神……难道要让莲娘给她行礼不成?
“这位姑娘……”倒是莲娘先开口,冲她莞尔一笑,“这位姑娘与我素昧平生,还愿记挂我,定是位心善的好姑娘,听重黎公子方才的称呼,姑娘是公子的师父?”
莲娘的声音很平静,像是能将心头的迷茫一扫而空。
陵光走过来,轻轻坐在榻边,给她掖了掖被角。
“是,我是阿黎的师尊,也是阿九的朋友,她曾托付我,在她走后……要好好照顾您。”
听到“阿九”二字,莲娘眼底有了些许波动。
“这样啊……”
“我叫陵光,与阿九既是故交,您就是我的长辈。”
“哎,好,陵光姑娘。”莲娘似是信了,但仍没什么精神,便坐在那,听他二人说些过往旧事,偶尔也插上几句。
起初还听她说些年轻时的逸闻,话本里的传说,没多久,她提到的,便只有阿九了。
第九百零一章 我才发现还有好多事没做
莲娘眼中的阿九,与陵光自己认知中的,好像略有不同。
她说,阿九那孩子,看着薄情,其实最重情义,后巷一只小狗过来舔舔她的伤口,她便能将自己碗里的肉都省下来,喂到它寿终。
晴姑娘死后,她虽什么都没有说,但给晴姑娘立坟冢的时候,两眼从头到尾都是红的,就是死倔着不肯哭,心里比谁都能记着晴姑娘的好。
她还说,阿九啊,也是个心狠的,一走就是这么多年,直到北若城出了事,才回来。这孩子离开的时候,谁都劝不住,谁都留不住……
就像八年前,她连个商量都不打,就这么去了。
她护了十四年的孩子,好像一夜间就长大了,能扛得起天下苍生,山河万里,敢挡在所有人之前,拦住所有的灾祸。
“陵光姑娘,你和那孩子真像,不过阿九还要再矮小些……”
莲娘说着,不由自主地想要比划出阿九生前的身量。
方才陵光唤她的那声“莲姨”,有那么一瞬间,她竟以为是那孩子回来了。
“如今想来,那孩子真的太瘦小了,这么多年,不知有没有好好吃饭……”说着,她又心生感慨,“那孩子走了八年,起初我是伤心的,但日子久了,便只是习惯于每日的祭拜,然后去天池边看看她。现在提起这件事,我并不觉得很难过了,只是经常忍不住地想,那孩子是哪来的勇气,护下这一山生灵的呢?”
“她那么小,法力也不高强,她不怕疼吗……”
“就没有人问过,她怕不怕吗……”
这样问的时候,莲娘其实已经很平静了,倒是一旁的重黎,猝然收紧了拳,两眼发红,竭力忍着那种锥心的痛。
陵光笑了起来,轻轻地握住她的手:“她定是怕疼的,但她没有后悔过,你们好好活着,她在天之灵也会觉得十分欣慰。”
“是吗?”莲娘默然半响,点了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逝去之人消散于天地,活下来的人却总是日夜煎熬,能得一句,她不后悔,她没有怨恨过任何人,就足以令人动容落泪了。
莲娘说得累了,缓缓合上了眼。
“海棠花,开了吗,我是不是赶不上了……”
柔弱如呓语的询问,换来温柔如风的答复。
“枝头的花苞都长出来了,明日定会开的。”
“好,好……明日记得,喊醒我,我想……看看花……”莲娘含着笑,沉沉睡去。
陵光伸出手,替她擦去眼角的湿润,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一步一步走出了门。
重黎跟上来的时候,发现她竟蹲在石阶上,抱成了一团。
“师尊!……怎么了?”他心头一紧,以为她是哪里不舒服,慌忙蹲下去查看。
可当他连哄带骗,好不容易把她的脑袋从臂弯里扒拉出来的时候,却发现她两眼通红,鼻子也是,眼泪在打转,堂堂上神,活像个哭包。
他真给吓坏了,忙将她抱住了。
“怎么了怎么了,你说我听着……”
陵光枕着他的肩,竭力不让自己哭出声。
“当初我铁了心离开北若城,将她一人留在那,这么多年,都没有回去,好不容易……好不容易相聚了,又顾不上她……她护了我那么多年,对我掏心掏肺视如己出,可我都没来得及对她好……”
她的哭声几乎都噎在了嗓子眼里,断断续续的,不敢发出来。
“我想让一切好起来,等收拾了无尽和执明,让这天下都再无忧患,我顾到了苍生,却没顾到她……我忘了她只是个凡人,她等不了我太久,我以为还有机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