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他超凶(699)
愧疚不曾减弱半分,每每做了一件善事,想到自己离她能近一步,却并不觉得多么开心。
陈年的疤像是被一次又一次地揭开,经年累月,又苦又疼,怎么都治不好,补不上。
心是被剖成两半的痛,往前走也只觉得孤独。
他甚至梦到过她冷漠地睁开眼,望着他,问他为什么如此朽木难雕,说她后悔了当初收他为徒。
他哭着去抓她的衣袖,可手里只握住一片缥缈的雾,生生吓醒,一身冷汗,而后在长夜里,呆坐到天明。
陵光倏忽一僵,错愕地抬起头:“一辈子?”
本是郑重至极的一句话,他想了很久,斟酌了八年,才终于能对她说了。
可这话被她择出来再念上一遍,他才觉出不对劲来。
一辈子,哪是能轻易对自己的师尊说出口的话。
这有多沉重,谁能说得清?
他的耳根蹭地烧红了,所幸披着长发,还能遮掩一二,不至于让他那点心思在她面前无所遁形,只是心跳得有些厉害,喉间是哑得,挣扎了好一会儿他才说出话来。
“是,是我失言了,师尊莫生气,我的意思是”
“你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她也放下了碗筷,目光澄澈地望着他,干干净净,像没有沾染任何俗世尘埃的白月尖儿,毫无迟疑地照在他身上。
重黎觉得自己逃无可逃,避无可避,干涩的唇舌如此笨拙,几经思量,才理清了自己想要说的话,珍而重之地凝视着眼前的神明。
北海雪漠,东海瑚丛,青丘之雪,长留碧霞他这些年行过的千里江河,无数繁花美景,也不及她分毫。
他的目光忽然如化开的雪,泛着春暖花开的涟漪,褪去了以往的盛气凌人,嚣张跋扈,在她面前拔光了浑身的刺儿,只把最温柔,最轻软的部分留给她。
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着,陵光只觉得心口发烫,焦灼地疼。
聪慧如她,隐隐意识到他要说的话必定是教人无所适从的,空落落的心口像是被骤然填满,沉甸甸的,那是他的真心。
说来有些怂,她起了逃走的心思,可双腿像是和这片土地长在了一起,半分动弹不得。
明明从前都吃了好多年他做的饭,却觉得唯有今日,心如潮涌,满腔固执溃不成军。
被她亲手剜出的那颗心仿佛又长了回来,细细密密地疼起来。
眼前的青年比任何时候她所熟知的他都要稳重,坚定,他一笑,便有双浅浅的梨涡,很是好看。
那双漆夜般的眼里,燃着金色的火焰,炽烈,温暖,驱散了她孤守昆仑千万年的寒,蛮不讲理地站在了她身边。
他说:“我想给你做一辈子的饭,你要去哪里,我都陪你去,你无需回头等着谁,只管往前走,我会追上啦,追不上了,就跑快些。你若是累了,乏了,我牵着你走,天涯沧海,十八地狱,都不离开。”
青年的嗓音与她记忆中带着些许稚气与任性的少年的声音已截然不同,坚毅刚强,不可动摇。
却偏偏又是温柔的,似是怕她不答应,带着小心试探的意味。
将她要说的反驳之言都给堵了回去。
她一时语塞,望着他好半天都不知怎么接话。
“你觉得我需要这样一个人陪着?”倔强就如根深蒂固的藤,早就将她缠紧了,便是想说些温软的话,脱口而出的却还是冷漠的一句。
眼前的人似是被刺了一下,这痛楚她仿佛能感同身受,深埋了多年的爱意化成了冰渣,让她痛觉自己的懦弱。
明明是来宽慰他的,如今却连直视都不敢。
她有些懊恼,还有些后悔,想缓和一下气氛,却又实在不擅打圆场,抿紧了唇,尴尬地坐在那。
手边的鱼汤都快凉了,她忽然听到了一声笑。
这笑声短促却并不会让人觉得轻率,更像是斟酌良久,终于释然而发出了轻叹。
“没关系,只要师尊不生我的气,我就站得远一些,看着你往前走,护着你往前走,不会让师尊觉得烦。”这个念头在他心里盘桓了很多年,反复思量,时常令他彻夜难眠,今日见到了她,所有的纠结都像是在瞬间尘埃落定了。
“只要师尊别不要我”
他忐忑着,不安的舔舐着干巴的唇。
“只要师尊还认我,我死也不会走,你不认我,我也不走。”
决绝如誓死之言,连一丝逃脱的余地都不给她留。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怎么就”陵光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头一回觉得自己如此局促,急躁不已。
她一急,好似要回绝他的架势,更令重黎感到挫败。
总觉得自己如今无论做什么都不能弥补之前的过错,她不会原谅他,也不想与再有过多的瓜葛。
这个念头令他如临大敌,草木皆兵,手里的热汤也再喝不下一口,直勾勾地盯着她。
陵光被他闹得啼笑皆非,她本无恶意,只是一人惯了,在云渺宫度过的漫漫年月里,从没有人说要陪她一辈子。
那些年,她其实从未觉得不安,种种恼人的情绪,全是在遇到他之后了。
看着他忽明忽灭的眼神,想到他是怎么度过的这八年,她心里就很疼。
她不晓得该如何去宽慰一个人,能想到的,只有应了他的心愿。
可身为仙神,一辈子何其漫长,未来又何其难以预料,她有些怕,怕今日轻率许下的承诺,他日反而会成为难以割舍的牵绊。
爱慕就像一场春雨后滋长的种子,在得到情根之前,她不知那是什么滋味,也不晓得自己到底喜爱了他多久。
孤独,他原是离开之后,那种抓心挠肝的焦虑,不可名状的忧愁。
可这样的心思,她不知如何表达,也不敢轻率了这点来之不易的相敬。
这样的梦,她不知如何自处,她还需要一点时间。
沉默良久,她轻叹一声,只能道:“今日且在令丘歇一宿,明日一早,你随我回昆仑吧,什么事都等回去了再说。”
第八百二十五章 :哪有你这么问的
听到“回昆仑”,重黎微微僵了下。
他很清楚自己眼下的处境,但想到自己方才还信誓旦旦地说要一辈子陪着她,稍作迟疑,仍笑着点了点头。
“好,我跟师尊回去。”
山中岁月悄然,坐在门前发一会儿呆,亦或是忙碌片刻,一日便消磨了去,陵光看着门外的青年,他已经在那坐了许久,安静得有些陌生。
这重逢没有轰轰烈烈的恸哭,没有感人至深的忏悔,平静得不可思议,她此刻走过去,听他说一说这些年的经历,像是重新认识了这苍茫人间。
天色渐晚,西山上青蟹色的晚霞在缓缓飘荡,水中群鱼游弋,四下安然。
不知沉默了多久,重黎听到她叹息的声音。
“抱歉。”她似是犹豫了许久,将话在喉间转了又转,才能对他说出口,“魂胎散了,抱歉。”
这话其实从她醒来便是心头个一个疙瘩,她应当早些同他说,只是一直不知该怎么开这个口。
那魂胎是在八年前,替她挡下无尽一击而散的,司幽同她说,这是魂胎替她留下的福缘,方能换回她一魂,让他们得以重聚她的元神。
虽说魂胎在成形之前是没有神识的,即便她这个做母亲的是上神也一样,可每每想起她就觉一阵难以言喻的窒息。
像是有人扼住了她的喉咙,掐住她的五脏,让她想忘都望不掉。
“迎战之前,我曾试着把它取出来但魂胎离体,即刻消散,到底是没能保住。”
这件事,她觉得于情于理都该由她自己同他说,可当真说出口了,看着他蓦然怔住,眼底涌动着掩藏不住的失落,又有些后悔。
“没,没事,这也不能怪师尊,是他福薄,是我福薄”重黎低下头去,怅然若失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想说什么,可最终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孩子没了的事,他八年前就听颍川说了,其母都魂飞魄散,孩子怎么可能还活着?
是他做得不好,回来得太迟,没能陪在她身边,好好护着。
他虽是一副平静淡然,不愿强求的模样,可她晓得,他定是很难受的。
刚知道她怀着魂胎那会儿,他才恢复记忆,心中恨她至极,都时时守在一旁,骄横地同人夸耀自己还未出世的孩子,连名字都想了好几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