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他超凶(652)
听闻当年酆都曾遣人前来收拾残局,可如此浩大的“坟场”,怕是连如何着手都要思量许久。
他惶惶奔走,心中愈发不安。
就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了沙哑而熟悉的声音。
这声音有如惊雷,狠狠砸在了他肺腑上,化为了利刃,扎出酸涩的痛楚。
他错愕地回过头,昏暗至极的天地间,一道白影影绰绰,像是从天而降的月华,执剑而来。
只是月华染了污秽,孑然一人在尸堆间踉跄而行。
除去厚重的铠甲,荼白的纱衣染了大片的血渍,昳丽凄艳,在风中鼓舞,愈发显得她消瘦虚弱。
她面色苍白如纸,神色仓皇,与平日里素然自若的模样形同两人,重黎却一眼就认出了她,心中涌起一团不可名状的欢喜,忙不迭朝她跑去。
一路磕磕碰碰,被尸骨绊了好几回,跌跌撞撞到她面前。
他伸手想拦她,想同她说说话。
可她却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便错身而过了。
重黎一时惶然,又急急追了上去。
先想到的,是她对他失望透顶,不愿再理睬他。
一阵心慌之后,才及细看。
却发现好像不是如此。
“师尊?”他站在她正对面,在她眼前挥了挥手。
可他的师尊好似浑然未觉,偏过头去,又朝另一处张看。
急切而不安,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可那双满是凄惶的桃花眼里,怎么都没有他。
他不由得心头发紧,却不得不承认,她此刻是看不见他的。
他晓得自己此来是灵体,就如在白辛城一样,活人根本看不到他。
她还是云渺渺的时候,能看见他,恐怕是七魄掌阴,故而能视亡魂。
可这回,她却是至阳的朱雀神尊。
看不见他,也是应当的。
虽如此,他好像还能碰到她,只是这等情况下,无论他做什么,都是惊吓。
怕是会被她当做还盘踞在苍梧渊的妖邪,她手中还有寸情,他眼下这副样子,定是受不住其灵威的。
于是,他捏着胸前的引魂灯,静静跟在她后头。
他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这样看她,不周山一战后,都过去好多年了。
他琢磨着此处要取的是哪一魂。
天魂与命魂,在离体之前,都是一般模样,其一司掌良知,其一司掌因果。
引魂灯将他带到此处,多半是因灯中地魂对此处还有执念,生前对此处的记忆太过深刻,残留着些许连系。
可他方才分明听到她在唤“阿黎”。
她在唤他的名字?
她是来寻他的?
在极北之地做的那场梦猝然浮现出来,他猛一瑟缩,心如擂鼓,剧烈地跳动起来。
再看向她时,万念交织。
别找了。
他忽然就慌了,急着想追上去,却又生生顿住了脚步。
迟了。
这是过去。
拦又有什么用呢?
她是岁月深处早已散去的云烟,而他只是一缕追悔莫及的孤魂。
他能做的,该做的,是好好看着她,将愧怍的苦涩一并眼下,自食其果。
他狠狠擦了下发红的眼角,抑住了悲恸,逐着那道背影继续往前。
当年他昏死过去后,就什么都不知了,从未想过,她会折回来寻他。
从未想过,她竟伤得这么重。
白衣上的血,发黑的是妖兽溅出的,而赤红的,永不会黯淡下去的殷红,是她的血。
她的胳膊有些奇怪,握着剑的手细细地颤抖,没走一段路,就不得不停下来歇几息。
横扫四方的霄明剑此时成了拐杖,一步一步拄着前行。
他有好几回都想过去扶一把,硬是忍了下来。
踏着尸骨赶路,极容易被绊住,何况她还穿着出战的铠甲,她便屈下身,撕了衣衫下摆,脱了甲胄,捧着一枚瑶碧石翻过尸山血海,找寻许是早已不在人世的弟子。
一声又一声地喊着他的名字,嗓子早已哑了,咳嗽不止。
便是如此,也不曾停下。
跟在她身后的人早已湿了眼眶,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他忍得骨节都在隐隐作痛,却是说不出话来。
连他自己都不记得当初到底倒在了哪里,百里苍梧渊,她当真找了很久很久。
而他也一路紧随,目光再不肯从她身上移开。
直到她手中的瑶碧石忽闪起来,那双近乎枯竭的眼底陡然亮起一束光。
踉跄着追去,最后跌在了一座尸山旁。
重黎吃了一惊,不假思索地暗中托了她一下。
换做平日,敏锐如她,定会察觉到不对。
可她眼下似是慌极了,怕极了,仓皇无措地丢了手中的剑开始挖那些破碎的尸骨。
一只断手。
一颗头颅。
尖锐的利爪,还有染血的甲胄。
她的双手被割得全是口子,血淋淋惨不忍睹,可她的视线却从未离开过那些尸骸,连手边的骸骨被人悄悄清理走了都未曾察觉。
瑶碧石的光亮愈发耀眼,重黎隐约看到石头里有一滴深红。
似是血迹。
直到她从尸堆里挖出一截苍白的手,那掌心里也有一枚熠熠生辉的瑶碧石,他才终于想起。
他的石头里,也有这样一滴赤红色。
第七百七十章 :此心泣血
瑶碧石在多年以前,还不是什么稀罕物什,招摇山河滩旁随手一翻,就能找到一把。
陵光拿这石头给他做信物的时候,他心里其实有一丝嫌弃。
后来又总被“严加管教”,记忆中她的声音总是冰冷的,不是在斥责他便是敷衍了事,他便总觉得她一点儿也不在乎他,才会用如此不起眼的石头打发他。
瑶碧石中的一点赤红,他早便留意过,只当是她轻视于他,连随手捡块石头都是有瑕疵的。
至于其趋吉避凶之能,也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噱头,他从不指望。
独独令他感到古怪的是,每回他惹了事,身陷困境,她总能来得那么及时。
似是一早便知道他出了事,游刃有余地赶来收拾残局便好。
却没料到,她手里,也有一枚。
看着两枚遥相辉映的石头,他心中涌起巨大的骇然与错愕,似是有什么潜藏在记忆深处,隐晦不明了多年,一直没被发现的真相在蠢蠢欲动,想要冲破桎梏,撕开他的胸腔,狠狠地噬咬他的血肉。
瑶碧石灵气微弱,虽也会发光,但极其不起眼。
唯有成堆地铺在河滩上,到了夜里,才能瞧见莹莹微光。
怎会发出这样耀眼的光华呢?
他从前只顾着恨她无情,怨自己猪油蒙了心,竟对她萌生倾慕之情,却一直都没有细想过自己戴了多年的瑶碧石有何不同。
那一点猩红,又是什么。
如今看着她手中的石头,却如同被利爪扼住了喉,终于想通了个中缘由。
修炼之人到了一定境界,能感念自己随身之物的异动。
长潋折发蓄入帝台棋,相隔千里,仍能知晓弟子安危。
这主意是跟谁学来的?
是谁教他的?
他怎么都没好好想想?
怎么都没怀疑过?
他的瑶碧石里放的,若是她的血呢
若她一直时时牵挂着他这个不成器的弟子呢?
他何德何能,又将情何以堪。
尖锐的痛楚啃噬着他肺腑,他看着她推开断肢残尸,将过去的他拉了出来。
鲜血淋漓,面如死灰,胸口被挖出了一个可怖的血窟窿。
彼时他都不知,自己快死的时候,居然是这般模样。
至此,连他自己都觉得没救了。
可陵光跪在地上,毫不犹豫地先封住了他周身几处大穴,且止住了血,而后握着他的手,将自身灵流源源不断地分给他。
她的脸色一点点苍白下去,紧咬着牙关,不肯松开他的手。
浑厚的灵泽在一点点修复他惨不忍睹的经脉,将断裂的骨头重新接起,但他的心脏不知被那些畜生吞吃入腹,便是她法力滔天,也绝不可能再让这颗心长回来。
她双目通红,刚刚救众生于水火的神明跪在他身旁不住地落泪。
“你醒醒”
她的声音哽咽而沙哑,再没有平日的冷静自持,哭得断续破碎,无措得像是另一个人。
“别睡,听师父的话”
那原来不是一场梦。
重黎眼前是模糊的,与在极北之地时不同,他一点都不觉得荒唐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