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他超凶(464)
从前在昆仑山,其实他也时常瞧见她望着天地间某一处发呆,只是那会儿他觉得她压根没有情这种东西,无论看什么都一样。
可偏偏,她在这时候笑了一下。
很淡的笑容,比雪还冷几分。
“白辛城的冬天比这儿冷多了或许也不是这样,不过是那时挨了好几日的饿,冬袄也都破烂了吧。”
她毫无预兆地说起了往事,与其说追忆,不如说仅仅是在提醒自己,原来还发生过这么多事。
“北海的水,生涩的野菜,用浮尸换来的热馒头,女扮男装去员外家挨过打,也吃过鸡腿儿人居然还能这样活下来,我回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
她趴在栏杆上,呆呆地望着屋檐下的两只麻雀,懒懒散散,也不动弹了,漫不经心地往下说。
“云渺渺真的死了,这话我其实没骗他们,我已经死了两回了,一回在育遗谷,一回在招摇山,你不记得,就算了”
重黎觉得这话是在对他说的,不由得皱了皱眉。
育遗谷?招摇山?
说实话,他真想不起来了。
死了两回这种事,更像是在说梦话。
“他们刚下葬的时候,我会坐在门前等,不知道在等什么,反正谁也没来,日子久了,我就不想等了或许真像那些坊间童谣唱的,我就是个没长心肝的孩子,他们走后,我也确实没什么感觉”
她托着腮,百无聊赖地歪了歪脑袋,似有些困惑。
“我不觉得一个人活下去有什么可怨怼的,被揍,被骂的时候,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可生气的,我也觉得自己薄情寡义,像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倒也有个荒唐的想法姑娘家都爱美,恨一个人的样子,可太丑了”
重黎犹豫再三,清了清嗓子,道:“或许是他们待你不好。”
连装死,丢下女儿背井离乡这等狠心事儿都能干出来,他这个做魔尊的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人心能狠到什么程度,能将另一个人的心伤到什么程度?
倘若,她也像寻常姑娘一样,怕是会气到哭吧。
不知怎么的,他居然为她的“无情”感到一丝庆幸。
“收到他写的请愿书时,其实我猜到是他了。”说到这,她顿了顿,“当年料理后事的人不多,要瞒天过海倒也不是什么难事,要瞒过一个小孩子就更容易了。”
“但那时我不生气事实上今日之前,我都不觉得有什么,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就我这命格,他们那时若是带上我,别说有今日位极人臣的家世,会不会出师未捷身先死都不一定,谁乐意冒这么大险啊舍了一个命途多舛的女儿,换一生荣华,有点脑子的都能算清这笔账。”
“今日之前,包括踏入相府的时候,我一直觉得无论他们说什么,做什么,都过去了,身体发肤,我还了,这辈子不欠他们什么,我本以为什么感觉都不会有,他们用假死丢了我这个麻烦,我不也这么过来了?”
她戛然而止,原本搭在栏杆上的手在一点点收紧。
可今日,她看着贵为相府嫡公子的云衡,已然两鬓生白的云霆和云夫人,听到云霆对她说血浓于水,云夫人说要接她回家团圆,说会补偿她,澄清当年的误会,居然是因为她如今成了天虞山的掌门人,为了将她留在这帝都城,而放弃去北若城的念头时她突然就觉得一阵恶心。
比起得知当年的欺骗与抛弃,比起她承受的那些苦楚,她觉得今日听到的,看到的更为诛心。
仿佛有什么,要炸开她的胸腔,燃起滔天的火,把这一切尽数吞没。
“我今日才晓得,原来我会伤心的。”
她苦笑了一声。
很轻,以至于重黎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原来,我还有心可以伤。”
第五百四十六章 :像正房夫人那种骄傲
亭外的雪下得不算大,但落在行人肩上,依然洇湿了衣衫,她拢了拢袍子,像是窝在了角落里,将自己缩成了一团。
重黎不由得想起这辈子刚认识她那会儿,她瞧着怂怂的样子。
那时他还没恢复记忆,只觉得她没出息,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如今再想想,好像又不尽然。
她会晓得怕,会伤心,因为她已经是个凡人了啊。
比起高高在上的昆仑之主,她在尘埃里打过滚,几乎把世间苦头都尝了个遍,与他记忆中的不太一样好像也不足为奇。
他忍不住伸手拍了她一下,拧眉道:“这儿冷,起来。”
她不为所动,依旧坐在那看。
也不晓得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他暗暗嘀咕,迟疑半响,也坐了下来。
“不就是两个无足轻重的凡人么,为他们生什么气?”他不以为意地嗤了一声,“看不顺眼,本尊回头带你夜里去把人揍一顿,忍一时只会越想越气,管他们说了什么,也不必废话,怎么痛快怎么来!”
这话说得可真叫一个理直气壮,云渺渺其实正想着往后该如何应对云家的意图,被他唬得一愣一愣。
重黎不满地瞪了她一眼:“看什么?本尊不都说了给你撑腰?”
光自己闷着一肚子气,岂不是便宜了云家?
云渺渺低笑了一声:“我可记下了,日后需要您当打手,定会告诉您一声。”
闻言,重黎哼哼了两句“没出息”,起身望着愈下愈大的雪,道:“你在这等一会儿。”
说罢,便走出了亭子。
没一会儿,他拿着一把伞回来了。
二十四骨的油纸伞,素面无华,朴实得很。
他掂了掂,看向她:“走了,你出门前不是跟那小子说天暗了就回,时辰也不早了。”
她愣了会儿神,见他打开了伞,才反应过来是要她过去。
她走到伞下,抬头看了眼,面露囧色:“这伞是不是有点小?”
重黎皱了皱眉,显然也觉着不太如意,有些为难地看了她一眼:“那破铺子里就剩这一把伞了,将就一下。”
她怔忡地点了点头:“那那走吧。”
是该回去了。
“姑且问一句,这伞您付钱没?”她冷不丁想起他之前买糕点还暗中使坏。
耳边传来不耐烦的答复。
“给了给了,你真当本尊是强盗吗?”
从相府回驿馆,要走上一段路,这雪来得突然,去得也快,或许之前在亭子里等了会儿,走出一条街,便渐渐转小了。
伞下的人放慢了脚步,偶然看到街边有卖糕点的铺子,犹豫了一瞬便走上前去。
重黎在她身后打着伞,看她挑了些如意糕,炒酥糖,又称了半斤糖果子,尽是些孩子爱吃的玩意儿,猜也猜得出是给谁买的。
她给了钱,大大小小地抱了满怀,他不以为意地撇撇嘴,没做声。
他虽一直板着脸,可架不住沿路还是有不少姑娘家驻足相看,他觉着烦得很,才丢了一堆帕子荷包,回头再往他脑门上砸,想想都觉着糟心得很。
“手给我一下。”他绷着脸,瞥了她一眼。
云渺渺愣了愣:“作甚?”
“给就是了,废话还挺多”他没好气地催促。
她踟蹰地腾出一只手,还没等想清楚要不要照他说得做,就被他干脆利落地牵住了。
“往前走,怎么骄傲怎么走。”
她一脸茫然:“骄傲?能否说得具体一点?”
他斟酌片刻,俯身凑她耳旁:“像,正房夫人那种骄傲。”
她侧目瞧见路边几个窃窃私语的姑娘,那眼神儿可太好懂了,复又低头看了眼被他握着的那只手,又好气又好笑。
敢情她还是个挡桃花的?
“用不着。”她说不清这心气儿怎么就涌上来了,反抓住他的手,拉着大步往前走。
重黎僵了僵,一手撑着伞,步伐慌乱地跟在她身后。
迎面走来一队送亲回来的,虽收了锣鼓,却好不喜庆,想来今日其实算个良辰吉日,这个时候办亲事大概是想冲冲喜,去晦气。
眼见着那群人走进喜铺,面儿上似乎也沾了些喜气,瞧着很是欢愉。
她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站在铺子外,望着正对门的架子上,搁着的一顶小凤冠。
明红的轻纱,串着明珠与翠玉,算不上多么奢华,却很是精巧。
她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在三危镇时的往事,这祖宗说是要找个合意的信物,结果众目睽睽之下把那顶凤冠往她头上戴,闹了好大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