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弟必须死(58)
“那晚刺伤你的人并非折丹仙尊,正是你的师父!你姑姑为了包庇自己的哥哥,隐瞒你的事真不少啊!”
妙心怔怔望着上空消散的云雾,面色骤变。
那夜的画面在脑中忽而重现。握剑之人缓缓朝她踏近,他模糊的容貌逐渐清晰, 与那次梦境中的脸一模一样。
是师父……
***
妙心不等龙瑶回来,急忙飞往玉华宫去找玄霖。
她心知龙女今日前来总不会是好心提醒她当年的真相。无非就是恶迹败露,未能如愿与风神成婚,且颜面扫地,所以怀恨在心,寻机滋事报复。
可龙女斗不过雨神,也没本事冲去玉华宫发泄,只好想法整些幺蛾子。约莫是想着:与雨神亲近的人不好受,雨神便不好受,她就好受极了。
但龙女的如意算盘大概打错了。
妙心虽因龙女所言震惊,但仍相信姑姑必定有不得不如此做的苦衷,才隐瞒下来。
她只是疑惑龙女所提及的那两件事,究竟实情为何?即便迷雾已被人强行拨开,何不顺势弄清楚。
***
一个时辰后,妙心从玄霖口中得知了那夜的真相,还有她不曾知道的一些隐秘之事——
八百年前,妙心的师父玄南仙尊体内的鬼蛊发作,导致他突然发狂,拔剑伤她。
刺伤她之后,玄南清醒了刹那,才反应自己做了什么。他惊忙将剑一扔,想远离她,以免犯下大错。
但鬼蛊的控制令他寸步难行,费劲半天才挣扎出五丈远。他跪在地上,以符印传音给折丹,再不断念净心咒来唤回自己的意识。
折丹赶到鹿山已是深夜,被刺穿心脏的妙心在血泊中躺了许久。
他赶忙帮她封住穴位止血,再以仙力稳固她的元神,才转身去找玄南。
眼见玄南体内的鬼蛊几乎蔓延半数胸腔,折丹不敢迟疑,施咒将鬼蛊封印在他心脏,再果断掏出他的心脏,连同鬼蛊一并毁尽。
不料重伤昏迷的妙心恰时醒过来,见到师父心脏被挖的一幕,吓得惊呼一声。
折丹当时正与玄南说着什么,他耳尖地听见她的声音,下意识侧头望去。四目相接,妙心被这寒意冽冽的目光慑得一动不敢动,就怕他会突然冲过来掏她的心。
最后,妙心惊恐过度,加之失血过多,再次晕厥。
也正是这短短相视的瞬间,成了妙心八百年来挥之不去的幼年阴影。
玄南苏醒后便离开了鹿山,而后去了思量界,为四季神云霁仙尊守魂。
云霁也是九尊之一,二人成婚之际,云霁死于鬼王手中,最后只救回一缕魂息,被折丹放在了思量界。
思量界以相思为源,可养魂聚魄。
*
听完玄霖所述,妙心愣在旁,失神良久。
当年的虚虚实实,顿时被劲风扫过,驱散重重迷雾,豁然现出真实。
却也难以置信……
原来重伤昏迷那段时日,在她身旁日夜不离,悉心照顾的人是折丹仙尊。待她醒来,陪她在鹿山生活了七百年之久的‘师父’,也是折丹仙尊。
授她捉妖术,赠她打妖棍,赐予她九尊仙位,统统都是折丹仙尊。
她所认为的师父,早已不是自小陪在身边的那个人。在玄南举剑刺入她心脏那一刻,她敬重了两百年的师父,随着她心口淌下的血一并流逝。
时隔八百年,心口仍能感觉那剑刺入的痛意,如何相信曾说将她视为己出的师父会执剑伤她。
她已记不得当初醒来后,为何会下意识将刺伤自己的人误认是折丹仙尊,而姑姑和‘师父’的默认便令她更加笃定。以至于她即便不记得仙尊的容貌,仍会因为他那晚寒光凛冽的目光而害怕了几百年。
“我们并非有意隐瞒。那时你神智不清,昏迷时更是时不时哭着喊师父,仙尊才不得不假扮成玄南的样子。”玄霖出声道。
“你醒来后,对他格外依赖,终日都要挂在他身上似的。仙尊见你情绪不稳,实不愿伤你心,索性就扮起了‘师父’,直到你长大,已能独当一面接替玄南的位置。”
妙心在重伤后昏迷了许久,但期间迷迷糊糊醒过几次,有些似梦似真的细碎记忆。
她记得那双被她紧握的手十分宽厚暖和,但凡醒来,她就会下意识伸手去抓,而她每次都能如愿以偿地抱住令她安心的大手。
还记得‘师父’给她喂药,一小勺一小勺地喂。但那药苦难下咽,她娇气地哭了两声。
若是平常,师父必定会严肃地劝道:身为九尊的弟子,往后你必定要肩负重责,所经历的苦痛胜过这千百倍,区区一碗药,怎就怯步退缩?娇气什么,喝干它!
她做好了被师父教训几句的准备,再乖乖喝药。
不成想,他在耳畔耐心地安抚:“若是将药喝了,等你醒来,为师给你一件捉妖的法宝。”
一听有法宝,她忙不迭地应道:“药,喝药……”
直到那药再次喂入口中,不苦也不哭了,甚至还嫌他喂得慢。而后每次喂药,她再不抗拒,跟喝水似的快,毕竟药喝光了就能得到法宝。
‘师父’承诺过的事,在她醒来后一一履行,半点不糊弄。
那件捉妖的法宝,正是打妖棍。
他教她释放打妖棍的灵力,带她去地界抓妖,在她彻底学会如何使用打妖棍后,便将它正式赠予她。
姑姑说的没错,她不知不觉地开始依赖师父,巴不得每天都黏在他身边。
他去地界捉妖,她跟着去修炼。他去天庭找天帝商谈事宜,她便说要找帝女玩耍,那段时间与龙瑶一回生二回熟,当真成了好姐妹。
有一次,龙瑶笑她:“你整天跟着玄南仙尊,就是个小跟班。”
她不以为意,甚至几分得意:“能成为九尊之一的小跟班,多令人艳羡。”她不怕被当作小跟班,她还暗暗希望一辈子都跟着师父。
‘师父’几乎不拒绝她的要求,这让她更加得寸进尺,也将她养成了随心所欲的性子。
那七百年的温柔宠溺和疼护,是她两百岁之前不曾从师父身上得到过的。她当时以为许是见她受伤可怜,师父才会陡然转变态度,对她那般呵护疼惜。
一次与师父对月酌酒,她笑嘻嘻地与他打趣道:“若是受伤就能让师父温柔相待,受到师父百般疼护,弟子真该早点受伤才是。”
他清朗的眉目浮现几分疑惑,竟反问:“这便是温柔吗?”
她点点头,笑吟吟地说:“跟姑姑一样温柔。”
他端然道:“即便你不受伤,为师也会这般对你,不要尽想些歪点子。你若受了伤,为师并不好受。”
最后两句略带无奈的话实实在在地戳在她心头。
她再忍不住,趁着酒意壮胆,扑在他怀里,抱着他,不停地念叨:“弟子再不受伤了,师父莫要不好受。师父也别离开我,永远都别离开,弟子这辈子就跟着师父捉妖除邪。”
最后大概酒劲上来,她犯困在他怀里睡着了。
醒来已是次日正午,鹿山只有她一人。
‘师父’留下传音符:为师出门办事,三日后回。
那是他第一次离开这么久,还是趁她未醒之时。
三天后,他准时回山,她到底被他惯坏了,心里有气,连续几天没理他。自那之后,他每次出门都会与她说,再没不告而别。
百年前,他说要闭关许久,不知何时出关,遂将九尊的仙职传于她。她依依不舍地目送他走入山洞,封了洞门。
原来他并未闭关,只是恢复了九尊之首的身份。
*
玄霖见妙心默不言语,握住她的手,轻声道:“怨我吗?一直瞒着你?”
妙心回过神,看出她眼中难掩的愧色。
起初她心里的确有些埋怨,可当真相呈于眼前,她却也理解他们的用心。
甚至庆幸……庆幸仙尊从未想过伤她。
思及他默默在旁疼她护她多年,那面被她砌累了八百年的隔阂之墙,层层倒塌。
妙心摇头道:“姑姑所思所想皆是为我,即便我心中有些嘀咕,也不会当真生姑姑的气。”
玄霖拍拍她的手,欣慰笑言:“我们九尊的小丫头果然长大了。”
却见妙心依然愁眉不展,便问她是否还有心事未解?
妙心抬头望着她,眼中满是疑惑:“师父为何想要杀了我?他曾说待我如亲子,我未曾做过对不住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