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闭眼俯身,先是拥抱,再是亲吻。
冬蓟有些惊讶,但没有去推阿尔丁。他的眼睛睁大了一瞬,然后也缓缓闭了起来。
嘴唇分开后,阿尔丁望着半精灵的眼睛,看到了那种久违的表情。其中并无太多羞怯,更多的是恍惚和迟疑,如同饮酒微醺。
冬蓟的头发比刚才乱了点,阿尔丁将一缕发丝拢到尖耳朵后面。
阿尔丁说:“关于神殿和城邦的态度,你说得都对。但关于我正在考虑的事,你说错了。”
冬蓟终于收回目光,望向他。
他继续说:“我并不是在考虑要不要杀你、要如何杀你。正如你所说,要杀你其实很简单,而我在考虑的事情比这个更复杂、更难做到。”
这个说法令冬蓟既意外又好奇。他问:“是什么事?”
阿尔丁回答:“我在想,如果我开口要你回海港城,你肯定不会同意。我可以提出更优厚的物质条件,还可以拿私人感情来做理由,这些方式都可以试试看……但我觉得一定没用,说了也是白说。如果我邀请你回来,你会怎么想?你肯定会想,我是看到卡奈有救了,就自以为是地‘原谅’你了,我是看你还没有物尽其用,想再买回去继续用……”
冬蓟闻言笑了出来,一边笑一边轻轻摇头。
不是为否认,只是感叹和无奈而已。
“你看,我说对了吧,”阿尔丁也笑了,“你说过你不适合商会。现在我可以对你说‘我们改变了,我们不做那些危险的事了’……但我不会这样说的。这不现实。商会还是你所知道的商会,我也还是森蚺阿尔丁。所以我就想,到底要怎么做、怎么去表达,才能让你愿意回来,又不让你有不愉快的感觉呢?思来想去,我觉得没有任何办法。真的,没有任何办法。”
说完之后,阿尔丁与冬蓟一样靠在了树干上。宝石森林里的大树十分粗壮,两人靠在上面可以肩并着肩,只有面部微妙地朝着不同方向。
冬蓟想了想,问:“你想让我回去,具体是想让我做什么呢?”
“你不一定需要回商会,”阿尔丁说,“如果你能回海港城就足够了,毕竟你和西郊工坊的那群人合得来,海港城气候也比较舒服。”
“不需要我为商会服务了吗?”
“说实话,还是需要的。如果你愿意,我当然很需要。但问题是你肯定不愿意啊,那我说这个就没意义了。”
“为什么呢……”冬蓟若有所思。
他的“为什么”更像是自言自语,并没有指明问的到底是什么——是问为什么希望他回海港城?还是问为什么可以不为商会工作?又或者是问别的什么……
阿尔丁也没有追问。他不需要问得很清楚,即使不问清楚,他也可以给出回答。
因为这些问题的答案都是一样的。
他回答:“因为你很特殊。”
“什么叫特殊。”
“反正就是不太一样……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
冬蓟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水汽融进了正在逐渐淡去的雾中。
他的声音有点像叹息,还带有细微的颤音。
阿尔丁望向他,他微微扭头,头发和兜帽遮住了侧脸,也挡住了以往会泄露情绪的耳尖。
良久,冬蓟轻轻说:“好巧。”
阿尔丁疑惑:“什么?”
“好巧,我也差不多是这个感觉,”冬蓟感叹着,“对我来说,你也很特殊。”
这话让阿尔丁目光一闪,但脸上却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因为他完全明白冬蓟的意思。这句话并不是什么心意相通的剖白,不是那种令人感动的言辞。
它只是一个事实而已。只是描述一个已经产生的、持续存在的感受。
这种感受实在是太难以定义了。
会产生这种感受,恐怕是因为他们在某些地方有点相似。
比如说,他们都是身边只剩下唯一一个亲人,而且都曾为这份亲情头痛过。但再怎么头痛,亲情也不难描述,它很容易被自己、被对方、被所有人理解:因为血脉相通,更因为天长日久的相处,这是人与人之间注定断不开的联系。
再比如说,他们都走在一条很特殊的道路上。乍一看去,这条路一点也不孤独,世上有很多法师,世上也有很多野心勃勃的商人……他们会遇到很多同路人,其中或敌或友,反正热闹得很。
这条路的问题不是孤独,也不是危险,而是走路的人如果走得太深、太久,路就成了绝对不可被替代的东西。
温暖平和的生活,正义感,信仰,爱……这些都是好东西,却都无法代替他们脚下的路。
什么东西是唯一真理,什么东西可被替代、可被抛弃,可被视为次之?
于是,在自己这条路上走得太久之后,渐渐就只能独行了。
这么一来,他们就无法定义对方算是什么。说是什么都不太对。
不止是盟友,算不得敌人,不符合亲情,不能叫朋友,也根本够不上世人所赞颂的所谓爱。
根本套不进别的模子里。
两人之中,如果只有其中一个人这样想,另一个人就有一定几率产生误会:要么低估了这种“特殊”,要么把它高估成什么更飘忽的东西。
而如果两个人都这样想,两个人都清楚明白,那这种感受就会变成默契。
既是默契,也是透彻得近乎于无情。
如今他们身在北方寂静的森林里,这里除了草木、薄雾和篝火,就只有他们自己。
所以也没必要构思什么的委婉的漂亮句子了,实话实说更好。
一段时间里,两人就这么静静地望着篝火。
然后冬蓟先打破了寂静:“我不能一直留在这。我该走了。”
阿尔丁点点头,站直了身体:“那你去吧。我把篝火处理一下。”
冬蓟离开了片刻。这段时间里,阿尔丁灭掉了篝火,把火堆残渣清理了一下,再仔细检查周围有没有留下不该出现的个人物品。
很快冬蓟就又回来了。他拖着空的滑橇,滑橇上不再有人体,却多了两个小背囊,冬蓟从死灵师的地洞里拿了些将来用得上的东西。
走过阿尔丁身边,冬蓟点头致意,以示告别。
他刚要走,阿尔丁拉住了他的手腕:“下次见面的时候,我带你喜欢的那两种点心来。”
冬蓟望着他,摇了摇头。
阿尔丁以为冬蓟的意思是不会再见面,他叹口气,放开了手。
这时冬蓟回答道:“谁知道下次见面是在哪呢?难道你还能天天都带着一盒点心?等将来再说吧,等我去海港城的时候。”
“你会回海港城?”阿尔丁问。
冬蓟说:“嗯,我是个精炼师啊。等一切平息下来之后,我还有很多事想做呢。西郊工坊我肯定得去,你们的救济院市集也是好地方,我可能还会去买东西。”
他回答得很认真。看得出并不是假意敷衍。
“好。随时欢迎。”阿尔丁说。
冬蓟提醒道:“但我承诺不了具体的日期,你可别认为我在骗你。”
“不会的,我都明白。”
阿尔丁说完,忽然若有所思地笑了起来。
冬蓟问他怎么了,阿尔丁说:“我想起刚才你说了一句话。你以为我要杀你,然后你说了这么一句——‘交给命运就好。’我发现这句话很对。”
说完,他摊开手,胳膊拢住冬蓟的肩膀,冬蓟也走近一步。两人轻轻拥抱了一下。
冬蓟把脸埋在阿尔丁颈间,阿尔丁吻了一下冬蓟的发顶。
这种亲昵有点像回到了以前。但实际上并没有,他们并没有回到过去。这是不同的。
将来是更加疏远,还是止步于此,或是会有其他的可能性——此时谁也无法做出回答。
都交给命运就好。
拥抱后,他们慢慢分开,轻拍了拍彼此的胳膊。
仿佛这只是一次很普通的街头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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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很多人在实验室门口说话,西蒙在门边坐着仔细听。
好像是交换人质的事有了什么进展,还发生了战斗,反正听起来是不顺利。
人群很快散去了,西蒙还是不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紧张地咬着嘴唇,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
之前有法师给西蒙简单处理了伤处,拆了个卷轴匣做成简易夹板,固定了他折断的手指。西蒙捧着手,脸上泪痕未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