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片刻后,角鸮说:“那剩余的人质……”
冬蓟叹气:“还哪有人质啊?第二次交换的时候,还活着的人质基本都被释放了,死灵师手里已经没有什么人质了。为了不引起怀疑。死灵师假装还扣押着一批,假装下次就释放他们,实际上剩下的人质已经死了,城邦那边还不知道而已。这不用我解释了吧?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
从面罩里传来了轻微的气声,角鸮好像是在轻笑。他并没有否认冬蓟语言中的指控。
笑过之后,猎人说:“还是有人活着的。那个红发杂种和她的商队都还活着。”
亡者猎人一向这样称呼德丽丝,他们显然并不在乎眼前的半精灵会有什么感受。
冬蓟也不介意语言上的冒犯,就当没注意到一样。
冬蓟说:“德丽丝的商队是死灵师的同伙,他们又不是真正的人质。”
听闻此言,亡者猎人并不吃惊,估计他们也早就这样怀疑过,只是一直未能确认。卡洛斯家族名声在外,猎人肯定知道他们以前常干什么勾当。
冬蓟说:“总之,今天我到这里来找尸体,就是为了到时候搞障眼法用。我会用尸体代替卡奈的躯体,再找个助手代替我,而我会去另一个地方完成法术,并把乌云交给死灵师。这样,一切就结束了。”
角鸮盯着冬蓟,在他身边慢慢踱步一圈。
“你为什么不把这些告诉神殿和城邦卫队?”角鸮问。
冬蓟摇头:“在他们之中,有一些人早就知道你们干的事了,但他们没有把这些事向外公开。也就是说,他们明知有大量人质死亡,却装作不知情,继续完成剩下的交易……你没想过这是为什么吗?”
原本角鸮当然知道原因——因为可以把剩下的死灵师一网打尽。
但冬蓟现在这么一说,他突然意识到,其中确实还有不妙之处……
如果人质是被死灵师杀的,那么责任在城邦、商会和神殿,要怪他们没有妥善处理此事;但如果死灵师并未违约,城邦方也处理得当,人质却被第三方杀死了……那么这件事就不是城邦和商会的错,也不是神殿决策有误。
担责的不是城邦、商会,也不是神殿。那还能是谁?
总得有人为悲剧承担责任,事情才能体面收场。
猎人们一直在观察城邦方的动作,最近他们确实看到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比如,神殿骑士的人数增多了,不仅两支处刑队合并,还又从外地调来了一队护卫骑士;再比如,商会借着加派工人的名头,把大量私兵调入森林,大家都能看出这些人并不是工人。
现在看来,这些迹象正好佐证了冬蓟的话。
角鸮低头不语。他身边那个同伴的性子比他急些,忍不住感叹了一句:“看来那次有活口跑了?不然是谁把消息带出去的……”
冬蓟听懂了那人的意思,就跟上了话:“或许你们认识一个约尔岛血统的精灵?他活得好好的,已经被转移到了城市内。他和神殿骑士的关系不错,证言的可信度很高。而且精灵视力好,他肯定看到了你们杀人的全部过程。”
他这么说,只是为了增加自己情报的可信度,免得猎人以为他虚张声势。
多林确实还活着,但冬蓟并不知道他活得好不好。从多林跑进哈默村以后,冬蓟还没有再见过多林,不知道目前多林到底在哪。总之他肯定不在森林里,亡者猎人找不到他就行了。
角鸮仍然在慢慢踱步,最后停在了冬蓟身后。
他稍稍向前探身,在冬蓟耳边问:“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
冬蓟说:“为了让你们去正确的地点,这样才能解决掉死灵师啊。”
“你也想杀他们?为什么?”
冬蓟虚弱地笑了笑:“还能是为什么?你们是亡者猎人,你们应该比我更了解死灵师吧?他们可能会把我带到北岸去,我不想去。”
这个理由其实不难理解,换了任何人都会这么想。
冬蓟注意到,角鸮和另一名猎人的拳头都攥得越来越紧,多半是他的话勾起了他们的某些惨痛记忆。
在海港城的时候,那个女性猎人用自嘲的语气陈述过很可怕的事情。据说每个亡者猎人都经历过不死生物带来的悲惨,于是就将之化为了仇恨。
“你的意思我们明白了,”角鸮冷冷地说,“不过,你未免也过于自信了吧,你以为告诉我们这些,我们就会放过你了吗?这些日子里,我们有很多机会杀了你。之所以不动手,是因为盟友不想让我们动你。但如今……”
他没说完。冬蓟在心里替他补完了这句话:如今看来,那些所谓盟友显然已经背弃了亡者猎人。毕竟他们本来就不可靠。
冬蓟说:“你吓唬我干什么呢,没有意义。我不是你们的敌人,也不害怕你们。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不论是你们,还是死灵师,或者是卫队什么的,这地方的每个人都能杀了我。我要害怕的东西可太多了,你们只是其中一个而已,就不那么突出了。”
冬蓟就这样一直背对着角鸮。他说完之后,角鸮先是很久没有说话,然后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作为应答。
“如果你没别的疑问了,就拿走这个,”冬蓟抬起一只手,指间夹着提前准备好的便笺:“这是死灵师告诉我的真实地点。”
猎人靠近过来,抽走了便笺。
冬蓟刚要收回手,猎人抓住他的手腕,把刚才用过的奥塔罗特圣徽放进了他的掌心里。
“你拿着它,”猎人说,“只靠地图和坐标可不行,到时候还得凭这个找你。如果你把它丢掉,我们会知道的。”
他们又是要用摹写寻物法术,和突袭地洞的时候一样。用一件小东西来追踪目标位置。
显然猎人并没有完全信任冬蓟。冬蓟对此也有心理准备。他点点头,收下了圣徽。
身边的树丛一阵沙沙作响。冬蓟抬头环顾,猎人们已经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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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林醒过来了一次。当时是在马背上,莱恩驭马小跑,他坐在莱恩胸前。为保安全,莱恩用两条皮带把他俩绑在了一起。
多林醒来之后下意识地挣扎,一个劲问要去哪。莱恩叹了口气,停下马,用一块沾湿的手巾捂住多林的口鼻。
手巾上有一股很怪的味道,有点像酒精、胡椒和活鱼混在一起。多林很快就又睡了过去。
莱恩用的配方来自冬蓟。这不是魔法,只是数种常见草药配上蒸馏酒而已。很早以前,他们还住在树海边境的时候,冬蓟教过他这种配方,可以用在打猎上。猎物不必服用药剂,只要闻到一定浓度就会昏睡。猎人提前喝下一口不加药的蒸馏酒,再把薄荷叶含在舌头下面,这样就不会失误迷晕自己。
调制配方不难,关键之处是要观察猎物的体重,依此来控制剂量。莱恩不是很熟练,不知道应该给多林用多少才合适,他准备了一个小酒桶,里面全都是这种药剂酒,还浸泡着两条手巾,方便随时取用。
进入费西西特城之后,莱恩一路骑行到了议会塔。议会塔前的卫兵进去通传,过了一会儿,格罗拉家里的侍从走出来迎接他。
侍从引领着莱恩进入塔中,带他到已经准备好的房间。莱恩一直抱着多林,侍从也不问什么,似乎是对此情况早有了解。
当天下午,多林终于又醒了。
刚醒的时候他视野模糊,身体又重又软,虽有意识却说不出话,就像梦魇了动不了一样。
他睁眼躺了很久,视线终于渐渐聚焦起来。他身在从没见过的房间里,躺在柔软的床上,盖着羽绒被,脏衣服都被换过了。
他正疑惑的时候,莱恩的脸出现在了视野中。
“说句话。”莱恩对他说。
多林有很多话想说,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说句话,”莱恩重复道,“我不知道药水剂量对不对,别把你弄病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多林说。他的嗓子有点沙哑,除此外没什么异常。
莱恩把他扶起来,帮他竖起枕头,让他靠在床头,再端过来早已准备好的水杯。
多林仍然受到药剂影响,手臂发软,抬起手会发抖,于是莱恩就把杯子喂到他嘴边。
一开始多林根本不敢喝,莱恩也不说什么,就端着杯子这样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