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然在森林里。从这里到哈默村还有很远的距离,冬蓟显然并不认识路。
死灵师让他向上看,他身边的树上停着一只怪鸟,大杜鹃的身体配上渡鸦的头部,双眼是法术导体介质晶体,微微发着绿光。这显然是一只嵌合血肉骨魔像。
死灵师告诉他,魔像鸟会给他带路,靠近村子时鸟就就飞走,等冬蓟折返时,只要他离开村子一段距离,鸟就会主动去找他。于是冬蓟出发了。
在黑夜中,魔像鸟两眼的绿光相当明显,远远看去就像林间的萤火。冬蓟自己施展着照明法术,走出一段距离后,又陆续给自己施展了薄影术和静音符文。
这些都是死灵师允许他用的法术,他带的材料也只够做这些。
越是靠近有聚落的地方,就越可能有亡者猎人出没,那些狂信徒可能会把使者直接杀掉,无论使者是不是死灵师,所以冬蓟要掩盖自己的行踪。
这些法术的隐蔽效果远不及全效遮蔽剂。他倒想给自己做全效遮蔽剂,只可惜这次时间不够。
幸好这里是山林,地形本来就复杂,简单的隐蔽法术也应该能发挥出更大作用。
凌晨的森林十分阴冷。冬蓟穿得不算多,他的冬衣只适合在城市里行动,在凌晨的山林里还是不太够。出发前,三月多给了他一条羊毛披风,它能阻隔一点寒风,却丝毫不能阻止湿气。
为了抵抗疲劳与寒冷,冬蓟就不停琢磨法术,分散一下痛苦。正好,他眼前就有一只嵌合魔像怪鸟,可以让他边走边琢磨。
这鸟并不太聪明。它经常给出直线指引,冬蓟面对着一人多宽的沟壑,根本跳不过去,必须走远一点找能走路;还有时候,他面前是已冻结的小溪,完全能直接走过去,可是鸟非要绕路,冬蓟踏过小溪,还得在原地等它。
从这魔像的行为可以看出,它身上预置的法术是锚点定位,而不是精密定位或远程实时操纵。
冬蓟忍不住想:如果这只鸟是金属构装魔像,我有数十种方案能让它变聪明一些……但它是血肉魔像,想改良它还真不太容易。
除了魔像鸟本身的设计缺陷,冬蓟也隐约看出了点别的东西。这只鸟就像一个缩影,透过它,冬蓟咂摸出了一股草率、天真、想当然的味道——对死灵师来说,交换人质和谈判并不是明智之举。
但从现在的情况看来,死灵师们自己好像根本没意识到这一点。
冬蓟走一会儿歇一会儿,天蒙蒙亮的时候,吃了点三月给他的干果和烤饼。
渐渐地,天空从漆黑变为蓝灰色,密林里稍微亮了一点,至少能看清地面了。冬蓟熄灭了照明光球,深深感叹自己走得实在太慢。
这里日出晚,如果是在海港城,这个时间应该已经天色大亮了。
继续前进,翻过小山坡,冬蓟远远看见了营火的余烟。但是他还没到哈默村。
不远处出现了一抹不属于树木的深黄色,只露出了一点点。冬蓟认出来,那是白昼神殿骑士的营地旗。以前他在圣狄连那边见过不少。
于是他偏离了魔像鸟引领的路线,向着小营地走去。他知道如何与白昼骑士沟通。
他猜对了,那确实是一处简易营地。它距离哈默村还有好一段距离,不是正式兵营,是处刑队巡逻时暂做修整用的。
大多数骑士都外出巡视去了,只有两个人在窝棚下休息。其中一人听到林木沙沙作响,立刻警醒起来,一抬头,看到不远处的灌木后面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两名骑士都吓了一跳,立刻跳出来,拔出腰间的手斧。
冬蓟刚刚结束掉薄影术和静音符文。如果骑士没留意,他看起来确实就像凭空出现的一样。
“白昼女士在上,”没等骑士问话,冬蓟主动开口了,“我总算是找到你们了!”
听到冬蓟说出这样的话,两名骑士都稍微放松了一些,但还是有些戒备。
冬蓟原地不动,双手也都在他们看得见的地方,于是骑士也放低武器,以示尊重。
“你是什么人?”其中一人走近了些。
冬蓟直入重点:“我是死灵师抓的人质,被派出来替他们谈判,要去哈默村。我身上有他们的法术,如果我违背指令就会死掉。”
其实冬蓟说得有点夸张,他身上确实有死灵师的法术,只是定位法术而已,是防他逃走用的。如果他逃走或者被扣押,他本人其实不会有事,但别的人质就可能会变成施法材料。
两名骑士大惊,立刻表示可以护送冬蓟去哈默村。他们十分紧张,紧张到不知道能不能碰冬蓟,甚至忘记了应该用圣徽检查一下冬蓟是不是死灵师。
看着他俩,冬蓟忍不住想笑。他俩和莱恩的年纪差不多,在他们的神态上,冬蓟能看到莱恩的影子。
冬蓟问:“对了,你们的营地有救护用的担架吗?”
“有是有,”骑士问,“怎么了,有人受伤了吗?”
冬蓟向他们伸出一只手,晃晃悠悠地走了几步:“给我用。我受过很多折磨,又赶路了一夜,已经撑不住了,马上就要昏倒了,幸好我坚持着找到了你们。你们能用担架把我抬过去吗?”
“这、这当然可以!”
一名骑士来搀扶住冬蓟,另一人赶紧去营地物资里寻找折叠担架。搀着冬蓟之后,骑士才想起来掏出圣徽,给冬蓟做死灵系波动测试。
担架准备好之后,冬蓟自己往上一躺,骑士用宽皮带固定住他的腰部,他把兜帽盖过眼睛,长吁了一口气。
他没有受伤,只是想睡一会儿,好让头脑保持清醒。
他确实是快撑不住了,但并不是因为受到折磨,主要还是因为太累……说是折磨也对,但不是骑士们理解的那种折磨。
躺在担架上虽然很颠簸,但冬蓟还是很快就睡着了。
接近中午的时候,两名骑士把他抬进哈默村。
周围有人不停说话,但冬蓟没有醒。也许是因为近些天太累了,现在又很有安全感,他在天光大亮的情况下反而睡得更熟。
起初大家都很害怕,还以为这个人质受诅咒了。牧师来检查了一下,发现他就只是睡得很沉而已。
莱恩和阿尔丁也在哈默村。看到冬蓟的时候,莱恩惊讶得差点叫出来。
他要冲上去看看这个人是不是冒充的,脸上有没有障眼法之类。阿尔丁叹口气,拦住了他。
“让你哥哥多睡一会儿吧,”阿尔丁说,“正好快到午饭时间了,先去吃东西,顺便也给他留一份。下午再叫醒他说正事。”
莱恩问:“但他怎么会也成了人质……他怎么会在这?是你让他来宝石森林的?”
“怎么可能。如果是我让他来的,我就会把他带在身边。”
“那你看到他,怎么一点也不吃惊?”
“不,我很吃惊。”
阿尔丁让人把冬蓟抬进一间民房,又给他加了条被子。
格罗拉来问这名人质的身份,阿尔丁带着她一起走开,在她耳边低声说话。有些事算商会内部事宜,不必公开讨论。
莱恩跟到了民房外,犹豫了很久才走进去。
房间很小,也不分什么里外间,冬蓟就睡在唯一一张床上。莱恩站在门口,能看清冬蓟的睡脸。
在这种情况下与哥哥重逢,他没觉得有多开心,反而莫名地烦躁。
这感受令他很不解,也令他责怪自己。
莱恩向门外张望了一下,附近没有人。于是他走近床边,轻轻挑开冬蓟额头上的发丝。
额角没有疤痕,说明当时伤得不重。莱恩松了一口气。他一直记得离开海港城前的那个夜晚。
莱恩琢磨着:听说冬蓟也离开了海港城,现在已经不为阿尔丁服务了。那么冬蓟出现在这里就不是为了商会,多半是因为他也听说了宝石森林情况复杂,作为法师,他肯定想来查看一下,然后就被死灵师抓住了。
如果是这样,那么事情是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这说明他们兄弟俩并没有渐行渐远,反而回到了同一轨道上。
莱恩看到了希望。他想,等这次的事情解决之后,或许冬蓟可以留在费西西特。他们就又可以像从前一样了:他履行神殿骑士的职责,冬蓟在城里找个工坊或者耗材店去工作。他们都可以做喜欢的事情,都可以帮助别人,就像他们在圣狄连的时候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