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剑下留鱼!(276)
“说什么邪门歪道、绝非正途,可在我眼里,那些以一己之力护卫百姓、斩妖除魔的道人所走就是正途!”少女洛白正声道:“所以我那位做了道人的曾祖叔公洛霁雨一直是我心中最为崇仰之人……南武重男轻女,我从小也想像洛家其他子嗣一样有一番作为,但因是女孩儿又不能去从军从政……后来听祖爷爷说了曾祖叔公的事。”她道:“我就决定做一个道人,像曾祖叔公一样斩妖除魔、护卫百姓、抚慰苍生。”
裴焱看着她不免怔了怔。
少女于篝火旁靠着树干睡着后,裴焱转向远处背对他们静立的仙人,目中所见,夜色空冷而白衣默寒。
裴焱慢慢走过去,便伸手从后抱紧了他:“你是在想我们的爹么?”
白衣仙人微微回了一点神:“我们的爹……”
裴焱扬眉:“是啊,你爹就是我爹。”
白衣仙人慢慢抬起手来覆住了他扣在自己腰间的手。“嗯。”
“‘宁以微薄之身救数几百姓,不拥百万之军镇压所谓‘谋逆’,因知是错,所以不能一错再错。君若不君,国便不国,这样的忠,不值得我去守。’”裴焱更加抱紧了面前仙人:“能说出这样的话的人,所走必定是正途,不管洛家怎么看,我们爹娘所为毋庸置疑。”
“我从未置疑过他们所为。”仙人语声轻涩。
裴焱当然知道他是因岳父之死被提及,难以避免地勾起幼时惨事。思及那两个害死岳父岳母的妖魔,裴焱赍恨之余,看着面前仙人心里涌上一阵阵的心疼……
环紧仙人的腰,裴焱凝声道:“爹娘的仇,我一定陪你一起报。不管那两个妖魔有多歹毒强大,既是他们害死了爹娘,我们就——”
白衣仙人蓦然低声打断了他的话:“是我。”
裴焱没听明白,愣了一下。“什么?”
“是因我。”语声更低,隐隐颤瑟了一下。仙人的语声夹杂着常人难觉的隐恨和牵疼。“是因我,他们才会死……”
语声漫入夜色里,低喑至无声,一如此寒夜里跳跃着的昏黄篝火,和百年来刺在仙人心头的尖利棘刺。
裴焱蓦然间感觉到一阵难以言明的凄冷萧瑟。
他仍旧环抱着他,但那散之不尽的远寂感一下子包围了面前仙人,叫他本能地更添一抹心疼。
“当年……于南武边陲、沂山脚下……”冷夜寒风中,仙人的语声低喑至哑滞。
……
百年前,南武边陲,沂山山野。
一身紧袖布衣的小男孩奔行在林野间。山雾迷蒙,新草翠色,草气泥息随同满地野花花香扑满鼻间,远处能闻斑鸠的啼鸣。
小男孩跑没多远,忽见自己腰间所挂的布囊里有符纹在闪烁发光。
“有妖气?!”飞快从布袋里拿出符纹,林野中看起来约莫八、九岁的小男孩看着手里自己画的妖气符立时抬头四顾。
“州儿,随娘回家了。”远处传来女子柔敛的唤声。语声虽轻,却极为清晰地响起在小男孩耳边。
紧袖布衣的小男孩好奇地拿着自己手里的妖气符往四周试探。口中同时应道:“好!”娘好像还没察觉,那应该是个妖气非常弱的小妖!而且离自己很近!
他一边踌躇着往女声的方向走一边环看四周……突然,走过一片野花丛时脚边一株模样枯败的紫花未待他的脚靠近,便把铺在地上的纤长花藤缩了回去。
小洛寒州眨了眨眼,有意把脚又伸近过去一点,便见花藤蜷缩着离他更远了。
这个花好像怕人!
小洛寒州有意一试再试,逗得那野花丛中十分萎靡的紫花更加萎靡了……同时小洛寒州也发现手上的妖气符也在离近这紫花时亮得最明显。
原来小妖就是它!
“我发现你了!”小洛寒州嬉笑着说完便要伸脚去踩地上已经蜷成一团的花藤。
一身淡青色长裙的女子瞬息间到了小男孩身旁,看见地上紫花,眸中一闪而过的轻诧,而后弯下腰来轻拍了一下小男孩的腿:“州儿不踩了,这花妖受了伤,而且本身妖气就单薄羸弱,并没有害人的能力。”
小洛寒州听得便缩回了脚,抬头看娘亲:“它是妖吧?我们要放过它吗?”
一身淡青色长裙的女子多看了地上紫花一眼,轻言了一句:“万物有灵,生灵有命,并不是生而为妖就要赶尽杀绝的……人世谁人不艰,随它去吧。”
“哦!”小洛寒州应一声,随即便把妖气符收进了腰间布囊,转身要走:“那我们回家吧!爹肯定在等我们吃饭了~”
“嗯。”女子应声同时,小洛寒州便瞥见那原本蜷成一团的花藤在他转身后又慢慢伸展了开来,纤细的花藤几乎伸到了青衣女子脚边。
“啊!娘!它好像又不怕人了呢!”小洛寒州新奇地再次回头,伸手指着地上紫花扬声:“刚刚州儿走近它的时候它的藤一直躲我……”
青霜子便又低头看了地上紫花一眼,轻言解释道:“这是一株凡间不易见的妖花,有畏男亲女之性,所以会躲你……”看见小男孩似有不解,青霜子俯下身来以手指轻碰了一下花藤茎叶:“它们天性喜欢女孩子,不喜欢男孩子,就像这样。”
便见原本躲避小男孩的紫花花藤竟似有些想缠上青衣女子的指尖,原本枯败萎靡的紫花也挣扎着开了一点。
小洛寒州看得惊奇:“好奇怪的花呀。”
青霜子微笑点头之余,察觉轻轻缠绕在指尖的纤细花藤无力地垂落了下去。
便俯视地上的紫花道:“离开了妖浊之地此花便易羸弱,而且这一株受伤不轻。”指尖溢出些许仙灵之力,青霜子轻轻在地上紫花藤茎上点了一下。“今日便算有缘,为你疗了这伤。”
之后起身来牵起身侧男孩,青衣女子温柔出声道:“走吧,随娘回家。”
……
“我发现了男妖化身的欲藤妖花……引来我娘救了他……这是与那两个妖魔的开始。”林间夜色中,白衣仙人覆在裴焱手背上的手已然变为紧紧握住了、裴焱环抱在他腰间的手。
指间青白而微抖。“那日之后那株欲藤花妖来找过我娘,说是报恩……结果引来了那女魔……他们妖魔二人早已为伍。”
“我在沂山脚下临时憩宿的桃木屋中等候爹娘除邪归来……”语声越发地空冷虚无,裴焱听见白衣仙人寒抑道:“那女魔抓来山脚送与我们米粮的老妪,将我引出桃木屋,抓住了我……”
语声低喑颤抑,裴焱能从身前仙人握在自己手背上、微抖的指间,觉出他有多深恨自己被那女魔抓住以挟家人。
“若不因我……”
……
沂山,林野,大雨如注。
剑光如影铄闪在深暗的林间。
靛青色长剑伴随氤氲仙力划过雨幕直刺向一身黑纱红衣的女魔。女魔一退再退,屡屡挡在身后早已重伤的紫衣男妖身前,语声凄厉:“你们杀了我!放过他!他身上所染是我的魔息……但皆为我强迫于他,与他无关!”
大雨滂沱中,青衣女仙周身却滴雨不沾,泠泠的清光晕染周身,她手中仙剑已刺到女魔面前。但却在女魔决绝无悔的表情下堪堪止住了剑。
“以你之力权可弃他而去,你竟真的不躲。”青霜子语声之中微有一丝动容。
女魔眸中一闪而过的深意,随即流下两行清泪,表情惨恻至极:“我是天生之魔,他是天生之妖,这本不是我们自己可选!你们降妖除魔所以要杀我,可知我若能选、也不愿生而为魔?!”
一侧白衣道人头戴蓑衣雨笠,闻言眉间却仍旧蹙着,脸色冷硬。
青衣女仙转面看了一眼白衣道人,语声轻柔:“不若就放过他们吧?”
白衣道人似是想说什么,但明白妻子是由他们思及了自己二人,所以心生恻隐。他心中谨记着师父告诫自己所言,但确实还不能断定这两个妖魔就是师父一直在找的那两个……
抬眸看了一眼女魔身后被自己重伤的男妖,不由思忖:若是师父对付了这么多年的妖魔,不该如此弱才对。否则他们早该命丧师父之手,又怎能自保至今日?
青霜子见他没有阻止自己,便看向面前满眼是泪、眼神决绝惨恻的女魔道:“念你一片痴情,而你所恋也非大奸大恶之妖,只要你允诺日后不做为恶世间之事,我二人便放你们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