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人鱼又凶又萌(50)
“瑞雪兆丰年,明年的收成一定好。”
寒冷的冬季也是热闹非凡,宴清有些着迷地看着看着,雪花簌簌飘在她的脸颊、眼睫毛上,一瞬间融成一粒粒透明的小水珠。
睫毛上的水珠晶莹剔透,如同眼泪。
小鱼用衣袖轻轻地替她擦去。
她怔怔地看到白茫茫的世界,没多久,鼻尖冻得通红。
他发现后欲往里走。
“别,在看一会儿。”宴清制止。
他顿住脚步,将她抱得更紧。
风愈大雪愈深,她却舍不得移开目光。
天边白色的云朵逐渐变得昏暗,呈现出介于蓝灰的色彩。
仔细听,刚才的热闹仿佛只是幻觉,此时天地之间静得像是只有两人,如同一潭死水。
宴清的眼皮变得沉重无力,翕动间世界逐渐变得模糊。
怀里的人,呼吸声趋于微弱,小鱼的心也跟着这微弱的声音起伏不定。
期间有一瞬间的停止,他心脏几乎停滞,仓皇低头,宴清半闭着眼,呢喃着:“等雪停了,我想吃城里吴家铺子的雪花酥。”
小鱼带着鼻音说:“好。”
……
谁料这大雪下了足足一天一夜没个停歇,门口的雪早已积到门槛处。
宴清的咳嗽变得频繁,想克制却克制不住,仿佛要将胸口一颗腐朽的心脏呛出来。
看到小鱼趴在床边担心的模样,她打趣说:“这样子恐怕是吃不下雪花酥了。”
小鱼的眼泪夺眶而出:“不会的,等会儿我就给你买,不,我现在就去。”
宴清长发披散,落在枕头上,显得杂乱无章,她伸出手一边吃力地整理,一边看向微微透出残影的油纸窗,叹息说:“想必路上寸步难行,这一来一回要花不少时间。待,咳咳,待雪停了罢。”
小鱼固执地摇头:“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他抚摸着她惨白的脸说:“等我回来。”
宴清轻轻地“嗯”了一声,好像是没什么力气了,闭上眼睛放缓了呼吸。
他一步三回头地走出房门,用尽平生最快的速度往城西集市飞奔。
沿路跌跌撞撞,撞到了不少人,那些行人对他怒目而视,他也不管,像是疯子一样往前冲,发髻散落,一头银发在空中飞洒,竟引得旁人惊呼“妖怪!”
黑色的鞋履如同在水中泡了一宿,又湿又冷,絮絮雪花落在银丝上,变成了白发。
回来的路上,衣袍滴水,鞋履在跑动的路上掉落,他光着脚在雪中疾行,怀里抱着她最想吃的雪花酥。
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想看到她满足的笑容,想让她抱住自己在耳边夸他,想听到她泉水般干净的嗓音……
待跑到熟悉的房门口,他的发丝已是缀满了雪花,如同走过漫长时光的老人。
停住脚步,雪还在下,屋里没有半点声响。
他目光落在木门上,竟然不敢进屋,手指捧着雪花酥,身体僵硬得仿若是一座雕像。
她该是等急了。
怎么没有半点声音?
难道是睡着了吗?
小鱼努力不往另一个可能性想,轻轻地将手搭在门上,一点一点缓缓地往里推,仿佛是怕惊扰到她的睡眠。
“清清。”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很轻,即便如此在这沉寂的屋里依然显得突兀,像是一个石子砸破了平静的水面。
老旧木门吱吖一声,宴清睁着眼睛看向门口。
看到这幅画面,提着的一颗心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他轻轻地说:“我回来了,雪花酥买到了。”
宴清接过去,咬了一小口说:“很好吃。”
小鱼的笑容如浸在蜜糖里,往前走两步,想再靠近她一点。
“我困了。”宴清忽然说,“想睡一觉。”
“我在这里陪你。”小鱼停下来,怕打扰她睡觉,坐在离床两步远的椅子上。
宴清放下床帘,隔着一道帘子说了一句:“外面雪停了吗?”
“我进屋时还未停。”小鱼抱着自己膝盖靠在椅子上。
“嗯。”她闭上眼睛,有些可惜地说,“等雪停了,告诉我一声……”
“好。”
接下来宴清再无话,房间里的时间似乎停滞了一般,静得只能听见小鱼的呼吸声。
他有些害怕,望着床榻的方向喊了一声:“清清。”
宴清似乎从半睡半醒中回过神来,“嗯,我在。”
过后又安静。
他浑身上下发抖得厉害,不安地又问了一句:“清清?”
宴清模糊地回了一句,好像感受到此时小鱼的恐慌,说:“小鱼给我唱首歌吧。”
望着面前若隐若无的人影,小鱼几乎不敢转移目光,生怕她忽然飞走了,飞到遥远的地方,再也不相见。
他把颤抖的双手压在胸口,嘴唇翕动,一首空旷哀伤的吟唱从口中倾泻而出。
宴清闭上眼睛,眼泪从眼眶中无声地流出。
对不起,小鱼。
……
此刻,微微晃动的帘幕在他的凝视下静止,隔着帘幕,悄无声息。
屋中只听到他一人的呼吸声。
一曲作罢,小鱼双目无神,仍然坐在木椅上,仿佛一座失去生命力的石像。
有什么夺去了周边的空气,让他感到窒息。
狂风暴雪似乎从屋外席卷而来,寒冷将他的身体麻痹,又从身体的各处血管侵袭,遍及全身乃至胸口。
明明人鱼不该怕冷的,可他平生第一次感到寒冷,犹如寒刀霜剑将他片成一片片。
许久过后,他好像又重新活了过来,低声絮絮说道:“我唱得好听吗?”
“清清,等春天降临,我们在院子里种满红色的鲜花。”
“去山上踏青,去看流水桃花,去城里看你一直心心向往的戏剧……”
“清清……”
第44章 . 尾声三 集魂灯
汐最后一次见到小鱼是在一年多以前。
谁也不知道两人去了哪里, 宴清的父母也不知道。
宴清走之前,汐会在日暮时蹭饭,宴清走之后, 他便不常来了。依旧呆在那个曾经热热闹闹的森林里, 像一个守着故土和回忆的老人, 时常会想起提着灯笼的幽萤、藏在花蕾里的花妖……
可是它们都死了, 死在广成宫的刀下。
离惨痛的黑夜已经过去许久,他还是没有释然,不曾遗忘。
森林里似乎被下了诅咒,小动物从这里逃离后再也未归。
老槐树从渔村搬到了城里。
物是人非, 物也非, 人也非。
汐觉得很孤单。森林被动物抛弃, 他也被朋友们遗忘。
他开始睡觉,成日与河水融为一体,从春天睡到冬天, 睡了整整一年。
原以为会睡到天荒地老。
某一日,汐在冗长沉寂的睡梦中听到沙沙的声音,然后是铁锹铲土的摩擦声,应该是在附近,沿着松软的泥土往四面八方传递,传到了河水边。
沙沙沙, 沙沙沙……
汐不堪忍受, 终于从冬眠的状态中醒过来。
从水面中伸出半个头, 考虑要给胆大包天的人类一个深刻的教训,在看见熟悉的小鱼的脸后,汐打消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然后瞬间被惊喜的情绪盈满。
“小鱼!”汐迫不及待地探出身子, “你和清清回来了。”
他都等了好久了,埋怨又快乐的矛盾情绪在脸上一闪一闪,像萤火虫的身体。
小鱼没有出声。
他们抛下自己去外面的世界玩,汐在心底想,一定要向清清讨很多很多的烧饼。
她总是会笑眯眯地答应,笑容像蜜一样甜。
从河中踏入岸边,汐左顾右边,意识到什么不对劲后,喃喃问道:“清清呢?”
小鱼依然没有出声。缓缓地将最后一抔黄土盖在小山丘上。
撒了几朵山茱萸的花,棕黄色的土,鲜红的花瓣,红得刺眼,像染上血。
汐看向那花,那小山丘,后知后觉地想,这是人类死后的坟墓,有时候会在平坦的山坡上瞧见。
往日他对这些坟墓没什么特殊的感觉,此刻瞧见,却好似洪水猛兽。
退了一步,汐捂着自己的眼睛摇头说:“我是在做梦吗?是还没醒过来?”
怎么一年时间,她就死了。
汐知道这是真实的,只是不敢相信。
“是噩梦。”小鱼却说,“会醒来的。清清也会醒来的。”
“你烧了她。”汐责怪,“坟墓小,不可能埋得下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