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人鱼又凶又萌(17)
顿时噎住,宴清祈求道:“那能不能换个要求,求求你了!”
槐因看上去脾气很好的样子,他会答应自己无理的请求吗?
宴清心提到了嗓子眼,一只手抵在自己胸口,眼中满含祈盼。
从树下往下望时,他看到她微微将伞抬起,仰着脸,透出连线般的雨珠,她的眼睛像暮夜藏在云层中的星星,闪动明亮。
执一把青伞,风吹起她水绿色的衣摆。
看到这幅画面,不知怎的槐因有些心软。
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他活了一千年,还未有人时便栖身在此。渐渐的,有人们迁移过来,以打渔为生,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渔村。几百年来见证了多代人的出生与死亡,那些生命在妖的漫长生命中显得短暂渺小。
他还记得那人是渔村里的渔女,也爱穿绿色衣服,和宴清差不多的年纪,在某个晴朗的日子蹲坐在树下哭泣。
他坐在树梢听她哭了一整天,黄昏接近黑夜的时刻,她仍然没有回家,躲在槐树的阴影底下,仿佛以此能够得到安全感。
那时他还是个年轻的槐树妖,沉不住气,见天色愈来愈黑,最终忍不住从树上飞下,半弯腰递给她一张手帕。
“姑娘,夜已深,该回家去了。”
小姑娘抬起一张被泪水打湿的脸,眼中含着的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见她没接,槐因便轻轻地擦掉她的眼泪。
似乎是有了人安慰,姑娘哭得更厉害了:“我没有家。”
那时他还不懂世间有些人并非真的无家,只是有家却似无家罢了。
他只好温言说:“你暂且在树下住上一夜,我在这里陪你好不好?待明日你再找个归处。”
一个涉世未深的姑娘,和同样一个不懂人情的妖怪便在这明亮的星夜,靠在树下睡了一晚上。
第二日,依然如故。
第三日,他说:“你该找个住处。”她只是沉默地摇了摇头。
直到第十日,终于有人来寻找,将她带回去。
小姑娘的手被身边的成年男子紧紧抓住,她边哭边回头,眼中有恐惧和不安。
他这才知道她其实也是有家人的,只是他们要将她卖给一个鳏夫的老头作续弦。
槐因清晰地记得那天晚上他依然像陪在她身边一样靠在树下,伴着青草月亮和星光,睁眼感受到夜里的风将他一向平静无波的心湖吹得四处波动。
不知怎么了,他想了一晚上也没想明白,只是心里有个念头愈发的迫切。
翌日白天他遵从自己内心,将她从锁住的屋内带了回来。
短短几十年的时光飞逝,春去秋来无数个轮回,韶华逝去,他又变作孤身一个人。
因为深重无法克制的思念,他将那些美好的记忆封印在心底,不敢再提及,不敢再记起。
如今,槐因看到树下和她身形相似的女子,那些记忆便不由自主地从心底冒出来。
他将拒绝的话含在口中,最后吞咽下去,换了句话:“记住你的承诺,届时将人鱼珍珠带回来。同时,我还要提个要求,希望你盯着点汐,若他闯祸或者又乱说话,及时告诉我。”
宴清不知他怎的突然脸色一变再变,方才看上去不情愿,此刻又变了主意。
未细想,她雀跃不已的展开笑容。
槐树中心树干上有一光团聚拢,片刻后形成一个深邃的旋涡,从中飘出一片红色叶子,有别于树上的绿色,红如江枫,打着旋轻飘飘地落在宴清张开的手心中。
“回去吧。”槐因抬手一扬。
平地生出一阵风,她无法掌握自己的身体,转身,被风吹似的不断往前走,等到转弯后槐树消失在眼角,这才停下失控的脚步。
宴清停了半刻,捏紧槐叶,向家中小跑。
此刻离夜晚还有一个时辰,今晚后,她就能知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第十五章 他竟是小人鱼
将红叶置于枕头底下,宴清感受到神思愈发模糊,渐渐沉入到睡眠中。
黑暗中亮起一副银幕,正是现代的世界。
从旁观的角度转变成第一视角,宴清头一回感受到入梦和朦胧睡梦的区别,假如不是记得自己在现代已经死了,怕以为还在那里。
梦境和当初第一次梦见的一样,她循规蹈矩地按照既定的轨迹生活。
这次因为红叶的作用,其实可以避免车祸,但宴清知道这不过是噩梦罢了,便勇敢地踏出一步来。
瞬间鲜红的血液从温热的身体中流淌出来。
到这里后,画面开始有了变化。
小鱼的身影逐渐在半空中浮现,像是一个格格不入的闯入者。
他摆动着光艳绚丽的尾巴,仿若在水中自由自在畅游,幽暗的街口唯一的一抹色彩。
宴清躲在墙角的阴影里,静默地看着,此时的她还很冷静,并且已经确认自己的噩梦肯定是被他吃掉的。
正等着他是怎么吃掉她的梦。
却见小鱼在空中大变活人,变出纤长白皙的四肢,身体浮在空中背对着她,脚心缓缓落于地面,他的肌肤隐隐有光泽流动,只看着背后竟也不像是真人。
车辆变成一个半透明的泡沫,是白色,与原来一个颜色。
两边的绿化带变成三个浅绿色的泡沫。
坏掉的路灯变成两个黄色的泡沫……
他的周身围绕着无数个半透明的泡沫,打着圈盘旋。
小鱼挑挑拣拣看中了身侧的绿色,指尖托着几乎没有任何重量的泡沫,半侧着脸,胭脂般红润的唇轻启,那个泡沫便从一边渐渐缩小含入他的嘴里。
而宴清缓缓瞠目,看清了熟悉的半张脸。
正是许久未见的小人鱼!
宴清:……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此时不知道该惊讶他是小鱼,还是该震惊他长出了人类的两条腿。
激动、震惊、无措、欢喜的情绪交错,她强压下出口的尖叫,感觉自己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凌乱错杂的心绪在脑海中浮沉,她站在原地许久。
或许是因为情绪的变化,梦中的世界开始变得不稳定。
像是地震般的,脚底的地面开始震荡,尽管如此,小人鱼身边的一方空间独立于梦境,泡沫依然安稳地盘旋,并无任何异常。
小人鱼仍旧在吃,吧唧一口又一口,脸上露出满足的笑意,嘴角弯弯的,当他吃得欢快时,宴清最终梳理完杂乱的心绪,这些心绪仿若古代女子的长发,缓缓的用一根梳子抚平。
宴清从旁边的阴影处走了出来,小人鱼有所察觉地看了过来,见到一个熟悉的面孔,正是现实中养着他的渔女。
微张着唇,嘴边的泡沫忽然悄悄溜走了,留下一脸懵逼的小鱼。
宴清一脸复杂地望向他,本以为小人鱼已经死透了,没料到却一直被她养着,自己甚至还要吃掉他……
还好,他没死,还好,他刀枪不入,她没吃成功。
心里浮现出那个拖着长长尾巴的人鱼影子,和眼前的他重叠在一块。
不可思议的,除了腿的变化,几乎没有任何差别。
依然披着及腰的银色卷发,周身晕染淡淡的月色,那光闪闪忽忽的显得有些奇异。
两人对视半响,小鱼从茫然的情绪中脱离出来,像遇见故人一样,眨眨眼,故作镇定地弯唇笑起来,长长的睫毛一扑一扑的,像闪动的萤火虫。
“你……还记得那个在海底的人类吗?”宴清知道自己已经变了模样,想用言语唤起他的记忆。
但沟通失败了,小鱼露出疑惑的目光,说出一串音乐般的语句,他的声线是很干净的,可说的话却像是转了十八个弯的音调,很复杂令人难以听懂。
原来梦里也是没办法沟通的。
宴清有些失落,眼里的光都黯淡下来。
相处了这么久,都没有正常的交流过。
小鱼对情绪很敏感,纳闷于她的反应。
宴清很快打起精神来,一般来说,人与人除了语言不同外,其他动作神情和情绪变化都是一致,她两手比划,试图通过动作来告诉他有没有办法能让两人交流。
果然,比划了半天,小鱼终于看懂了。
从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中,宴清明白他已经知道自己的意思,满心期待地等待他的回应。
但小鱼好似很为难,还很纠结不安,瞄了她一眼后,生硬地移开视线,低垂着眼,身形渐渐的从实体转为半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