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灵无奈摇摇头,范松这被迫害妄想症已经是深入骨髓。
不用唐安宴多说,钟灵都知道那日唐叔专拿人命门的威胁之语起了作用,此次大考因要呈给圣上看的缘故,唐叔重视得很,在她回国子监之前也是千叮咛万嘱咐,要她劝说唐安宴,这回一定要好好考。
如今看来,无需她多费口舌,唐安宴自己深明大义的很。
钟灵偷偷弯着嘴角,看唐安宴乖巧地坐回桌边朝范松请教,欣慰溢于言表。
不用她当老妈子念叨,她自然乐得清闲。
此次大考与她和虞月卿这两刚进学没多久的新生而言,只是寻常考课,考虽也考但成绩并不算排名,因而钟灵一点也没要温书的自觉,本想着若是唐安宴不肯好好看书,她就当个书童陪他看,没想到唐安宴居然有心向学。
喜闻乐见,她不想打扰突然开窍的唐大少爷,和他说了声去找虞月卿便又出了门。
天斋十八号这几日只有虞月卿一人,因为齐天佑脸上的伤比唐安宴严重的多,就算用了钟灵的药,也好得没这般快,所以这几日还是请了假。
虽不来上课,可大考还是会来考的。
钟灵正是想趁着齐天佑没在,先去和虞月卿道个歉,毕竟是她没遵守约定,把她是女子的事告诉了唐安宴。
在教坊司钟灵不小心摸到了虞月卿的脉,这才发现她是女子,而虞月卿撞见钟灵和向如玉换衣服,也知道了钟灵是女子。
相互约定保密,虽是为了救她才不得已违背了诺言,可这个歉还是应当道的。
唐安宴此刻醉心算法,知道钟灵不喜欢这些东西,何况虞月卿也是个姑娘,他也没什么好不放心的,就随她去了。
直到打更人敲响一慢两快的锣声,唐安宴才放下笔,决定结束今日的学习。
因为众多官生排挤的原因,范松并不住天斋,而是住在天斋后头——那原是拿来堆杂物的杂物间。
那小角落地偏,因而过道上夜里是一点灯光都瞧不见,碰上像今夜这样无月无星的漆黑之夜,伸手都不见五指。
唐安宴随手给范松拿了盏灯笼,吩咐他明日酉时还得来他这,见范松答应才肯放他离去。
今天经范松点拨,他是摸出了点门道,但还不够,离考课还有四日,他需抓紧补习。
范松走时钟灵给他拿了一包枣泥酥,耽误了人家这么长的时候,这些糕点也算是她一番心意。
范松不肯收,非得唐安宴阴沉着脸塞进他的怀里才不敢再推辞。
两人在范松走后才去洗漱就寝。
连着两日都是如此,然而在第三日,范松却失约了,就连下午的课都没来上。
唐安宴一想便知不对,范松此人最怕记过,旷课可是大过,以往他就算被打瘸了腿都会赶着来诚心堂,今日怕是出了什么大事。
而当唐安宴和钟灵赶去范松住的小破杂物间时,只看见范松两手抱腹蜷缩在床上,面色铁青,双目紧闭。
浑身被冷汗浸透,不住地打着颤。
钟灵沉着脸给他把了脉,片刻面露震惊之色,“怎么会中了钩吻!”
“钩吻?”唐安宴疑惑道。
钩吻又名断肠草,此草全身含有剧毒,尤其幼叶和根茎最甚,中毒者腹痛难忍,浑身抽搐后陷入昏迷,而后窒息而亡。
看范松的症状已经有好一会了。
钟灵取出一直随身的针包,肃穆开口要求道:“给我弄些鸭血或者羊血,有多少要多少,再用绿豆和甘草煮水端来,时间紧,要快!”
与两人在范松门口巧遇的虞月卿闻声立马转身出门,自告奋勇道:“我马上去准备!”
☆、第三十三章
文考当日,考堂外。
以唐安宴所在之地为中心,方圆十米都不敢站人。
范松中毒一事不到一刻钟便传遍了国子监,本不算什么大事,却因为牵扯到了唐安宴才让他们讳莫如深。唐安宴的跋扈谁都见过,被他揍过的人不知凡几,眼下明显能看出他心情不好,自是没人敢上来触霉头。
所以这会唐安宴身边只站了钟灵和虞月卿两人。
唐安宴只知道范松是因为吃了他给的枣泥酥才中的毒。
背后下毒之人可谓相当阴毒。
桌上吃剩的枣泥酥残渣里还留有不少的断肠草碎末,绿色的碎渣在旁人看来是很明显,可头一次吃这糕点的范松却不清楚。
连塞进枣泥酥中做点伪装都不屑,侮辱的意味很明显。
此事虽已上禀了监丞与司业,可因为没闹出人命,又撞上大考,只敷衍了句此事稍后再议,便压下暂且不论了。
钟灵依然愤愤,但也无奈,说到底还是因为范松贱籍的身份,贱籍的生死与他们来说自然比不上眼下这大考来的重要。
连着给范松灌了两日的甘草绿豆水,他体内的毒是清的差不多了,但人依旧很虚。
唐安宴双手抱臂,斜斜倚在柱子上,看着范松拖着虚弱的身子赶来考堂,一步步虽走的吃力,却很坚定。
此次大考于范松而言,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若考好入了圣上眼,只需被夸上一句,国子监便再无人敢随意欺辱他,若再讨了圣上欢心,只怕范松为了脱离贱籍而忍辱负重、苟且偷生的日子就真的可以就此结束了。
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除非范松真死了,否则今日便是爬,他也会爬来。
或许背后下毒之人正是见不得范松好,害怕他真凭这一考翻身,才在这节骨眼上动手。
可惜这人好惹不惹,偏惹上了唐家大少爷,竟敢在他唐安宴送出去的东西里下毒,不将人揪出来唐安宴誓不罢休。
齐天佑远远地便看到了唐安宴他们几人,不知怎的,才几日未见却像是隔了三秋,他面上虽云淡风轻,可眼底的笑意已经出卖了他欢愉的心情。
几人围在考堂门外,是为了等入堂的学钟。
唐安宴和虞月卿背对着齐天佑,自是没瞧见他。
而钟灵面对唐安宴站着,余光一扫便看到了步履规矩的齐天佑,被马蜂蛰出来的红肿全消,只余下几点不明显的红斑的面上,星点笑意挂在眼角。
钟灵抬手朝他挥了挥,和他打招呼道:“看来天佑兄恢复的不错。”
虞月卿顺着钟灵的视线转过头,见齐天佑朝他们微微点头,桃花眼一扬,扭着扶柳腰肢微笑着迎了上去,张口便是嘘寒问暖。
热情异常,不似平时的她......颇有些怪异,然而凝眸在齐天佑脸上的唐安宴,没注意到。
隔这么远都能感受到齐天佑身上散发出来的轻松愉悦。
唐大少爷抿了抿嘴,不懂大考在即,有什么可高兴的,一想起要提笔写那么多字,他这个聪明绝顶的脑袋都快赶上齐天佑肿成猪头时那般大。
“唉~”随着老古板一手负于身后,一手端于身前,老气横秋向他走来,唐安宴长叹了一声,这气定神闲波澜不惊的样子真讨人厌。
随着齐天佑靠近,唐安宴不知怎的忽然想起那日一起打叶子戏。
连赢十八把的逆天运气,老古板莫不成是天选之子?
大少爷猛然间参透了什么!本是郁郁寡欢、没精打采的凤眸,霎时拨开惨淡愁云,露出里头若黑曜石般熠熠生辉的眼瞳,倏地将站若歪松,斜倚靠在柱子上的身子旋起站直。
颇觉挡在他和齐天佑中间的虞月卿碍眼。
抬手将虞月卿一手拨开,对上齐天佑疑惑的眼神,双手大力合十,置于额心,学着寺庙里的信徒,带着虔诚的信念闭上了眼,只见他一本正经喃喃道:“保佑小爷逢考必过,没有丁等!”
言毕还朝齐天佑拜了两拜。
齐天佑脚下的步子一顿,面上平静无波,却把错愕写在了眼里,顿了片刻才移开看向被唐安宴挪开的虞月卿。
两人互换了个不解的眼神。
唐安宴无论在哪都是最引人视线的存在,这会也不例外,就算离得远,也有不少监生发现了唐安宴怪异的举动,齐齐惊掉了下巴。
忍不住感叹——不愧是不可一世的唐家大少爷,弯个腰都能带出气贯长虹的气势。
感叹完又觉得奇怪,一向横行无忌的禹阳一霸,怎会给大理寺卿的儿子弯腰鞠躬,顶礼膜拜?
见到如此诡异之景,已有不少监生聚到了一起,窸窸窣窣分析起了唐安宴此举的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