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尽黄泉(9)

“他叫梁声,是个很清俊温和的小官人。”何岑这般描述,“那时的我尚且不明白体恤双亲,一心念着家乡的竹马,多次忤逆父亲,只想搅黄这门亲事。”

等何岑完成了及笄礼之后,两家人便开始筹备成亲之事,便在这时,那位竹马寻来了临安,他自然是进不了何家的门,多番辗转,因着亢健,得入禁军。

嫁娶之事,多是低嫁高娶,竹马既进禁军,也不那么低了,何岑以为这番终可让父亲改变看法,岂料仍旧劝说无果,反而被禁足家中数月,这几个月里,她丝毫不知外界消息,却能感觉到家中似乎是起了什么变化。

等到年末的时候,她才渐渐知道发生了什么。

原来那竹马得了上面青睐,升迁甚快,而朝中对于父亲的打压开始多了起来——一个小小翰林学士,本不该如此受到敌对,但何岑的父亲却遭官家厌恶,若不是左相求情,怕是连被贬出临安的机会也没有了。

淳熙十四年的正月,何家人都是在长途跋涉中度过,何岑只记得离开临安那日,梁声纵马将他们送出十里,道声珍重,再无他言。

“后来呢?”我问道。何岑说了半日,那竹马的姓名提都未提,倒是说起梁声的时候,脸色才柔和下来。

“后来,我们都知道了父亲被贬是因为那人,我们待在广州,倒也渐渐习惯了,这般安然过了三年。”何岑道,“小晚,广州很是暖和,寻常都是不下雪的,可是那一年,下了好大的雪。”

何岑比了比膝盖,道:“都没过这里了,我跟爹爹出门扫雪,看见了梁声。”

梁声是遵婚约,前来娶何岑的,这时的何岑对竹马已经没了任何念想,可是她也不能嫁给梁声,看着梁声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去时,何岑才意识到,这一生,她谁都不能嫁,因为竹马早已放话,谁娶何岑,便是与他为敌。

她留着,对家族亦是有害无利。

看着兄长郁郁不得志,老父双鬓斑白,以及消失在雪地里的身影,何岑只觉得心中空荡,回屋之后,便悬梁自尽了。

说到这里,何岑淡淡笑了笑,道:“或许是雪太大,鬼差迷了路,我在凡间逗留了几天,也不知怎么,就跟到了梁声的身边。”

“他未离开么?”我问道。

何岑摇头,道:“我一直嫌他是个书呆子,不想真是呆得彻底,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竟跑去与那人争论,被打断了腿扔出禁军营,仍旧不改心意。”

“梁官人他……”

“没死,但是瘸了,从此仕途无望。”何岑道。

我叹了口气,拍拍何岑,道:“已是前尘。”

“但是我今天看见他了。”何岑垂下眼眸,“我在不夜城呆了五年,一直很清楚自己的执念是什么,只是如今他来了这里,我却不知该如何面对。”

该怎么做,何岑定是比我更清楚,可是如何迈出这一步,我也不知如何去帮她。

许是感觉到我的不知所措,何岑笑了笑,道:“我与你说,只是想要倾诉一番,你不必非要给我想出什么对策来,让我先缓一缓,那一步我总是要走出的。”

我点了点头。

何岑又道:“留出的这些时日,我也想多为你们仨多做点事,若是能够助你们解开执念,也不枉相识一场,此番离开,缘分便是尽了。”

在不夜城里,大家都是过客,六道茫茫,再遇都是奢求。

我便道:“也好,你多留一些时日,过了中元再走罢,届时我记忆恢复,轮回路上还能做个伴儿。”

何岑一愣,转而喜道:“可是找到法子了?”

我点点头,将遇到东方衍的事与她说了,何岑笑道:“如此甚好,中元之后,你与华弥相伴,想必很快便能去转世。”

我内心也是如此想,那么现在只有秦乾的执念尚不明朗。

我与何岑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对方心中所想,何岑率先道:“我们去找步云罢。”

我答应着,打开院门,刚好看见秦乾站在何岑家门前,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一向警觉的他,连我俩走到他身后都未发觉。

何岑悄悄上前,拍上秦乾的肩膀,秦乾一惊,猛地回头,脸上的紫色都褪去了不少,可见入神太深,被吓坏了。

何岑奇道:“你在想什么?”

秦乾一时语塞,支吾道:“没……没什么。”

何岑不相信地看着他,秦乾躲开她,将目光转向我,道:“你那边可有进展?”

他这是要转开话题了,只是他既站在这里犹豫,想必是有难以启齿之事,我自然要推他一把,不让他糊弄过去,便道:“中元之后便能妥当了。只是你方才在想什么?”

何岑冲我默契一笑。

秦乾长叹了一口气,无奈道:“看来今日是不得不说了。”

我与何岑异口同声道:“这是自然。”

秦乾垂眸,脸上笑意渐渐散去,我心里有些打鼓,不知这一推是否触及他的忌讳,好在秦乾很快便开口,向何岑道:“今日看你,似乎是执念有解了。”

何岑愣了愣,点头道:“不错。”

“如此甚好。”秦乾转而向我,深深作了一揖,道,“小晚,我有事要托付于你。”

我忙扶起他,道:“你尽管说,莫要这般客气。”

秦乾从怀中拿出一块鲜红玉牌,道: “此为索命牌,等中元节去凡间时,劳烦你去鄞县郊外寻一个叫唐正的鬼魂。寻到之后,将此牌示出,我的执念便了结了。”

我接过来,玉牌到手一片温热,与它的名字似是不那么相符,我抬头看向秦乾,还未等我问话,何岑已然问道:“这是何意?”

秦乾怔怔地盯着玉牌,面色颇为平静,道:“我是自己吃毒死的,却不是我心甘情愿为之。”

“莫非是此人逼迫你?”我问道。

秦乾点头,道:“我本是蜀地一名小将,从小在泸州长大,从军之地亦是泸州,死于绍熙三年七月。”

也就是三年前。

秦乾沉默片刻,组织一番语言,转向我,继续说道:“那时候你还活着,或许听说过泸州的那场军乱——军帅全家被杀,当时军中一片乱象,我是张信一手提拔上来,虽未参与,但张信伏诛之后,却免不了被查问,那查问之人与我素有私怨,借机逼迫我自杀,在我死后,毒杀我全族,此仇实难忘却,我……我一时难以接受,以魂魄之身逃出泸州,意欲向仇人索命。”

我想起之前见到林余容时,秦乾曾经说过他知道厉鬼是何模样,莫非……

秦乾肯定了我的猜测,道:“我成了厉鬼,若不是无常鬼及时找到我,怕是已成大错。虽怨气被化解,但索命已成我执念,东方衍为我请命,崔判答应在唐正阳寿终时,由我去索命,以了却我的执念。”

我不解,问道:“既如此,你为何不亲自去?”

秦乾道:“唐正后来被调回了家乡鄞县,半年前阳寿终了。在他身死的那天,我与无常鬼一同去了鄞县,发现他的魂魄未离开尸体,便是无常鬼也无法勾出。我们无法,只得回来查生死簿,确认无误后返回凡间,不想却遍寻不到唐正的魂魄。无常鬼只能将我送回,将唐正的鬼魂失踪报了上去,暂时还在鬼差搜寻的阶段。我没有索命的由头,只能等到中元节再去凡间,但中元节规定鬼魂不能远离埋骨之地太远,我是无法去鄞县了,刚好你家乡在那里,因此想要拜托你帮我找找。”

“原来如此,那我该去哪里找?”我问道。

“鬼魂回到凡间,会遵从两层指引,一处是埋骨之地,另一处则是排位供奉之处,唐正不在坟地,便在祠堂,这两处地方我过会儿写给你,若这两处都没有,此事就必须要崔判出手搜魂了。”

我了然,将玉牌收起,道:“我一定办好此事。”

秦乾脸色轻松了不少。

何岑笑道:“太好了,没想到这么快,我们便能去转世了。”

我们三人相视而笑,心中俱是欢喜。

这时,身后传韩弦端的声音,道:“这是遇到何事了?”

我回头看他,只见他左手背在身后,迎着夕阳,向我们缓步走来,我被晃了眼,不由想到诗云——

猗嗟昌兮,颀而长兮。

抑若扬兮,美目扬兮。

☆、第6章

在见到韩弦端第一面时,我便觉得他甚是好看,后来还与何岑探讨了一番,一致觉得比之潘安也不夸张,但是之前我一直只是觉得赏心悦目,今日不知为何,感到心绪也为他牵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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