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尽黄泉(26)

“你为何这样说话,难道你不知这件事对未晞师兄的伤害有多大?”周乐泽在我身后愤然道。

“师兄?”我有些不解。

“不错,你难道不知他是我师兄?”周乐泽咬牙道,“便是你不知道,不顾及我的面子,也不该在他面前提起此事!”

我皱眉,不欲与他争论,我自是不知道这件事对崔未晞有什么影响,我只知道我和韩弦端身死,我的家人遭难!

而这一切,都是拜崔未晞所赐。

周乐泽深吸了几口气,然后压着嗓子,道:“我之前一直未曾问你,你孤身一人来鄞县做什么?”

我抬眼看他,淡淡道:“是私事。”

周乐泽冷笑道:“我很早便知道你,也知道大哥对你很是在意,可是现在你身上还带着伤,我大哥竟也放心——你们是不是在浦江发生了什么事?”

想起江葵的事,我一时无言,只道:“你回去罢,我想自己走走。”

周乐泽皱起了眉头。

我绕过他,往前走去,不愿在崔未晞的事上多费脑筋,而是开始慢慢整理自己的思绪。

不夜城中的众鬼,或许有万千执念,但是最终能决定能否去转世的只有一个,我想到已经解脱的秦乾和何岑,以及自以为解脱的韩弦端,心中隐有所感。

我索性来到一处茶摊坐下,左手撑头,靠坐在椅子上,右手摸了摸发鬓上的彼岸花,默念道:“东方先生。”

面前一暗,同时我身上一轻,魂魄径直出窍起身,我回头看了一眼似是睡着的肉身,然后将目光投向面前的玄衣男子,行万福礼,道:“叨扰先生。”

东方衍淡淡道:“无妨,说罢。”

“对于执念,我有不解,也有一些推测。”

东方衍点了点头,示意我继续,我便道:“我原先想,若是能够改善家人的处境,执念定然能够化解,但是今日我见到家人之后却明白了,即便改善了,我心中亦不能原谅自己,因此这只是我未了的尘缘之一,却不是我心底最深的执念。”

东方衍看着我,眼中似是有淡淡流光。

“如阿岑,若是可以,她自是想要拯救自己的家人,但是最终能够拯救她的,却是对梁声的一句道歉,这般容易,却是唯一能够让她谅解自己的做法。”

“不夜城的大多数鬼魂都想不明白这件事。”东方衍默了默,继续道,“我亦是如此。”

我一愣,不由道:“东方先生……”

东方衍抬手止住我,道:“此番还阳,你须得斩断尘缘,了却执念,尘缘难解,执念更是难寻,你如今能够想明白,已是很好了。”

东方衍说得不错,我已经知道如何去斩断尘缘,可是关于执念,我却是一筹莫展。

东方衍看向我发上的彼岸花,淡淡道:“一件一件来罢,如今魂魄尚未修复,先去做自己已经确认的事,其他方面,莫要多想。”

我觉得东方衍的这个“其他”似有所指,未等我相问,他又道:“世间能够迷惑人心绪的人和事太多,你须得坚守本心,听从内心的判断。”

我一愣。

东方衍看向我身后,道:“有人来了。”

说罢便消失不见,我被一股力拉扯着,回到了肉身,甫一睁开眼,周乐泽的脸近在咫尺,而他的手已经伸到了我的鼻子下面,我忙推开他,不悦道:“做什么?”

周乐泽看着我,亦是不悦,道:“你方才为何没了气息?”

我摸了摸鬓角,道:“我又不是死人,怎么会没有气息。”

周乐泽闻言,道:“这倒也是。”

我站起身,有些奇怪他为何过来,便问了一句,不料周乐泽却扭捏起来,我不由更加不解。

周乐泽挣扎了片刻,道:“我也不太会和女子讲话,方才若是惹你不快了,你莫要放在心上,我大哥既然将你交付给我,我理当让你过得开心才是。”

我没想到他竟然这样想,本来未放在心上的事,却因为他这么一说,变得郑重起来,我忙道:“你莫要多想才是,方才原是我不对,该我道歉。”

周乐泽点点头,道:“不错,我对你的态度,是我不对,而你对未晞师兄说的话,确实是你的错。”

我见他还有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便顺着问道:“怎么呢?”

“你和大哥五月来这里,我也是知道的,那时候你们所见,我知道是什么样子,只是你们到底不认识他们,也不知道其中原委。”周乐泽说着,叹了口气,道,“那位江小娘子之死,最痛苦的便是未晞师兄和雪乔师兄了。”

不期然会听到三哥的字,我有些愣神。

周乐泽怕我不知,解释道:“雪乔师兄是江小娘子的三哥,他亦在抢亲众人之中,由此也是最先看见了江小娘子的尸体,他那时候修为刚刚进了一阶,境界十分不稳,那般打击之下,瞬间便走火入魔了。”

三哥有心魔,被崔真人关着,竟也是由我而起!

我只觉得浑身发冷,脑中一片空白,是了,我的三哥,最疼我的三哥,他在苦苦煎熬,我却将他忘在了脑后!

“未晞师兄原本是师父最得意的弟子,亦是我从小便羡慕景仰的师兄,但那日为了救雪乔师兄,未晞师兄一身修为尽毁,昏迷数月,如今好不容易醒了,却是痼疾缠身,连普通人都不如。”周乐泽说到这里,不由闭上了双眼,难过道,“你还这般指责于他,让他情何以堪呢?”

“你是说,崔侍郎救了我……救了江小娘子的三哥?”

周乐泽道:“不错。”

我心中有些复杂。

周乐泽又道:“何况未晞师兄一醒来便到处游走周旋,才将江小娘子一家从狱中救出,他这般劳心劳力,世人不解也便罢了,你是我的亲人,怎可一样误解于他?”

我看向周乐泽,一时更加茫然——崔未晞救了我的家人?可是韩弦端不是说,是他害我家人被囚么?

周乐泽最后道:“你也不用和他去道歉,以后莫要再提起便是了。”

我还想要问及细节,却见周乐泽一脸不欲多说的样子,只得按捺住好奇心,心里头自行琢磨起来。

若是周乐泽此话为真,那崔未晞便是作恶在先,补救在后了,如此一来,我……该如何对他?就此谅解,还是坚持初心?

看着茶棚外烈日悬空,人来人往,我忽然想起中元返乡之时,周乐泽帮着崔未晞找到了我,还送了我一把伞,心中不由更加迷茫起来。

这样的人,他果真会害我么?

可是韩弦端为我而死,追随我至不夜城,这般情深意重,他难道会骗我么?

还是说,这之间有什么误会?

直至晚间回到崔府,我还是没能够想明白到底谁是谁非,只是路过主人家院子时,我看着里面的灯火,一时有些踌躇,心里隐隐想要去见崔未晞,或道歉,或安慰,都是可以的。

还未等我做出抉择,身后传来一声“江姐姐”,我回过头去,史素灵缓步走来,仍旧是一身素服。

见我的目光落在她的衣服上,史素灵解释道:“我翁翁去岁仙逝了。”

我了然,正要劝慰,史素灵又道:“宁息哥哥是我翁翁的门生,不忍见我孤苦无依,因此将我接来了府中亲自照顾。”

我愣了愣,暗道她的家人可能都不在了,因此她的翁翁才将她托付给崔未晞,若是再说下去,实在是徒惹人伤心,便道:“如此甚好。”

史素灵微微一笑,道:“江姐姐可是来找宁息哥哥?”

我忙摇头,道:“我只是路过,这便要回房了。”

“那我便不相送了。”史素灵道,“宁息哥哥今日药还未吃,我得去督促他才行。”

饶是我再迟钝,此时也有些回过味来,从昨日刚来到今日种种,我后知后觉地发现,史素灵似乎是在以主人家自居。

我忽略心中淡淡的不快,与她告辞,回到了房中。

比起史素灵的所为,我更加不满于自己的反应——为何会不快?简直是莫名其妙。

佳音为我端来了饭菜,我恰好有诸多疑惑,便问道:“听说你原本在知州府中,为何会来到崔府?”

佳音一愣,皱了皱眉,道:“现在已经没有知州府了,崔侍郎暂时兼管着,因不是长久的差事,便将原先知州府里的人招来伺候。”

“唔——”我拿起筷子,待要继续问下去时,思绪被一阵喊声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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