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尽黄泉(22)

周乐涯却没有看我,他漠然看着那两个家丁,许是因为他前几天刚闹过李家,两个家丁被他一看,登时软了脚,一个人忙道:“我去禀告家主,你们别乱闯!”

看来有真功夫傍身还是好。

不一会儿,李欣便一脸郁气地出现在门里,她怨毒地看了我一眼,又看向了周乐涯,周乐涯淡淡道:“小葵,你有何话,说罢。”

“……”周乐涯听到我的话,必然也听到我的口音了,他现在这么淡然,是在打算什么呢?

我暂且按下心中不安,决定言简意赅,便抬头坚定地看着上方的李欣,道:“道歉!”

李欣一脸纠结,冷笑:“你想什么呢?”

我不想与她多费口舌,这一声道歉是她欠江葵的,勿论真心或假意,我都要让她堂堂正正给江葵道歉,一辈子都记住这一刻。

“道歉!”我道。

李欣冷哼,转身就要离开。我只觉耳边一道风袭过,白影过去,周乐涯已经紧紧扣住了李欣的喉咙。

李欣脸色铁青,挣扎道:“周师兄,你敢在这里杀人?”

“我有何不敢?”周乐涯道。

我当然知道周乐涯是敢的,之前他牵挂着江葵,所以一直想让衙门主持公道,可是眼下,他已经不相信我是江葵了,怕是心中有了轻生的念头,他被打击成这样,说到底还是因为我露出了破绽,我自是不能让他自毁。

思及此,我忙上去按住周乐涯的胳膊,冲他摇头。

周乐涯看我的眼中没有多少温度,好在还是放松了手,李欣得了空,忙挣脱到一边,大口大口地喘气,刚直起身,喉咙又被周乐涯的剑抵住。

周乐涯道:“向小葵道歉。”

李欣嘴唇动了动,还想反驳,周乐涯将剑往前送了半寸,刺破了一层皮,李欣倒吸一口气,脸上终于露出了恐惧,她仰着头,用眼角看着我,道:“江葵,是我对不起你,希望你原谅我。”

我忽觉得索然无味,若是江葵听到这一声毫无诚意的道歉,怕是会更加伤心。

我没有应声,直接转身出门,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包袱,正要往城西走时,身后响起周乐涯的声音:“慢着。”

我回头看他。

他淡淡道:“随我来。”

他说得不容置疑,我只得忐忑地跟了上去。

周乐涯租了一辆马车,带我出了城,很快便来到了仙华山下。我们在山脚下了车,周乐涯着车夫在原地等着,然后转身往山上走去。

我有些迟疑,觉得自己还是离这些修仙门派远一些比较好,或是察觉到我的迟疑,周乐涯走到一半,转了个弯,走到山脚边的一处茅草亭子停了下来,他进去坐下,然后看向我。

我提着裙子走过去,坐在他对面的石凳上。

周乐涯看着我鞋上的湿印,手动了动,到底还是没做什么。

过了片刻,我打破沉默,道:“周官人,你想问什么,便问罢。”

我话音刚落,周乐涯急切的声音便响起:“小葵呢?”

我默然看着他,他也看着我,眼中的希冀一点点熄灭,原本探过来的身子也落回了原处。我道:“江小娘子已经过世了。”

“我那天见到的不是幻象。”周乐涯喃喃道,“那时候,她在我怀里毫无气息,其实是真的不在了,是么?”

我无法冷漠地看他如此伤心,便安慰道:“她那时候确实在旁边,还抱了你。”

周乐涯抬头定定地看着我,过了片刻,忽然道:“我今天去县衙翻看你的笔迹,本打算作法收伏你,却不想,你跑去找了李欣。”

我心中一跳,原来自己差点惹上大麻烦了,以周乐涯对江葵的感情,若是他觉得我鸠占鹊巢,不知会使出什么法子对付我。

周乐涯双手捂住脸,狠狠地搓了搓,看向我时,双眼通红,明明回忆是痛苦的,可是他还是不甘心地问道:“临走前,她可说了什么?”

“她让我好好照顾你,不要让你太伤心。”我道。

周乐涯苦笑,恨道:“你这样走了,让我如何不伤心?!”

周乐涯一拳砸向石桌,不带任何灵力,拳头登时血肉模糊。

我吓了一跳,忙从包袱里抽出手帕给他包扎,他也不挣扎,只是漠然看着,我亦是沉默。

天色渐渐暗沉,周乐涯垂着头,不知坐了多久,我也安静地陪在旁边,不发一言。

雨过天晴,草亭上是漫天繁星,我起身走到外面,贪婪地吸着气,沐浴在星光之下,顿觉心胸开阔不少,现在周乐涯更需要这样的心境,我回头正欲叫他,却见他已经抬起了头,静静地看着我。

我忙收敛住惬意的神色。

周乐涯缓缓走了出来,道:“小葵还说了什么?”

“她希望我能照顾好她的母亲。”

周乐涯点了点头,道:“是了,伯母肯定承受不住这种打击。”

我叹了口气,想到了自己远在鄞县的父母家人。

“你叫什么?”周乐涯道。

这世间知道我的人大约不多,我便市实话实说道:“我叫江非晚。”

周乐涯皱了皱眉头,思索片刻,问道:“你是鄞县人?”

我一怔,奇道:“你怎么知道?”

“两三个多月前,我带着小葵去过鄞县,那时候一个大官家娶亲,迎亲队伍占了整条街,小葵她喜欢这些热闹。”提及江葵,周乐涯脸色柔和起来,“我便带着她一起去看,却不料中间出了变故,一伙人来抢亲,其中还有月湖十洲的弟子,一群人打得不可开交,好在之前大官为了娶亲,已经清空了那条街的店铺百姓,不然不知道会误伤多少人。”

我愕然,那是我的迎亲队伍么?韩弦端说过自己曾在月湖十洲学道,周乐涯口中的弟子想来就是他了。

周乐涯肯定了我的猜想,道:“打到后来,不知谁撞翻了轿子,新娘从里面滚了出来,众人才发现,新娘已经死了。”

我垂头。

周乐涯道:“那新娘便是庆元府知州之女,江非晚。”

我点头,黯然道:“正是我。”

周乐涯问道:“所以说,你确确实实是个死人?”

我怕他又要动什么收服我的念头,忙解释道:“我借江葵的肉身还阳,是得了冥君允许的,并非是作恶之举。”

“你是说,已经死了的人,还可以走冥界认可的渠道还阳?”

我一愣,转而明白过来,只是我却不得不打破他的希冀,道:“我是得了特殊的机缘,整个冥府几千年也就只有我一个,而且此番还阳,也只是一年半载的事,时辰到了,我还是要回冥府的。”

闻言,周乐涯的眉头果然重新皱了起来。

我又道:“况且,江葵死时的执念,我已经答应助她了结,因此她是没什么执念了,只待结清因果,便去转世。”

周乐涯茫然地看着我,道:“转世?”

我自然知道江葵的转世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可是这般情况,我也只能点头。

周乐涯似是站不稳,往后退了一步,靠到了木柱上,他呆呆地看着地,喃喃道:“你是说……小葵再也回不来了?”

“江小娘子一生清白善良,若是转世,定能有个好去处。”我道。

周乐涯看向我,眼中有水光闪动,我肯定道:“定会如此的。”

周乐涯笑开,泪水却簌簌落下,他道:“是了,小葵这一生清苦,我原以为能让她过上好日子,不想却……若是有来世,她当去最好的人家,再不要似这一世……”

她这一世有周乐涯相护,其实也是一桩幸事,奈何天意弄人。

我静立在月光下,看着这个青年又哭又笑,却再说不出什么劝说之语,在周乐涯的痛苦面前,我所有的话都是那般单薄。

周乐涯哭了很久,直到倚坐在木柱边沉沉睡去时,脸上犹带着泪痕,便是在梦里,他的眉头依旧紧紧皱起的。

我解下自己的外袍给他盖上,轻声道:“我走了,你多保重。”

周乐涯没有反应。

我站起身,拿起自己的包袱,转身正要离去时,周乐涯的声音沉沉响起:“你不要去见她的娘亲了。”

我下一步确实是这般打算,不知周乐涯为何劝阻我,回头看去,周乐涯垂着眼睛,缓缓开口,道:“你不惯说谎,骗不了我,亦骗不了她的娘亲。”

“这……”我犹豫起来——周乐涯说得十分在理,毕竟江葵的母亲是生她养她之人,换了一个人过去,便是顶着相同的容貌,想必也很容易被识破,而江母的承受能力定然不如周乐涯,她若是在打击之下有个好歹,我又怎么对得起江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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