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尽黄泉(103)

即便再见百回,我还是会忍不住艳羡,默默念叨一声“真好”。

他们察觉到我的到来,停下了手中的剑,叶忌落冲我招了招手,我便加快了脚步来到他们身边,我们三人守候月余的东西也出现在视野之中——那是一朵四色莲花。当日除了我们三人,满谷的人魂魄皆散,我虽用阴雷池困住了他们,却无力帮他们凝聚,最终还是崔真人从涵空院中净土池里取出四色莲花,再结合密法栽种在山巅,以凝聚神魂。

往日来看,莲花四周都笼罩着氤氲雾气,整个一团不知到底为何物,今天却有几缕青色缠绕其中,我的心顿时“砰砰”直跳,有些不敢相信,忙问道:“崔真人好像说过,青色是为生机!”

叶忌落笑道:“你没记错。”

我忙凑到近前,可是又怕自己吐出什么浊气将其吹散,便屏住呼吸细细查看一番,这才离得稍稍远了一些,振奋道:“他们是修士,一定最先回来!”

修士的神魂自然比普通人要强,我们满怀希望地守候着,却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金人,到来年夏天,连徐氏兄妹也被引入地府时,古占春和崔未晞也没有回来,而此时,四色莲花边缠绕的雾气几近透明。

“或是因为他们俩是直面九鼎的人,因此恢复得更慢一些。”顾晏劝道。

我却无法因此安心,越发日夜相守,半月之后,手指粗的小白蛟从莲花中飞出,由东方衍带回地府领罪,我心里便又有了希望,只是还未等我守到崔未晞,周乐涯便来了。

半年恍惚而过,原来又一年的中元节快要来了。

周乐涯到达的这天,干旱了将近半年的上京城难得下了一场大雨,我撑着伞蹲在莲花边,忽然伞边多了一个衣摆和一把剑鞘,我将伞抬了抬,便看见周乐涯一副同病相怜的神情,尔后他陪着我蹲下,仔细瞧了瞧莲花,道:“我看这莲花定然是缺水,下一场雨就好了。”

他明明心里记挂着其他事,难得还有心来劝慰我,我须得领他的好意,且江葵一事是我对他们二人许下的承诺,无论如何,我都会履行的,因此我点了点头,道:“我如今已经可以魂魄离体,等你们的婚庆结束,我便回这里来。”

周乐涯似是松气,又似是犹疑,过了好一会儿,才笑道:“有劳你了,那我们何时出发?”

山中不知岁月,只觉寒暑,我问道:“现在是何时日?”

周乐涯道:“庆元二年,七月初八。”

我知道婚娶仪式需要准备非常多的东西,没想到周乐涯到今日才来找我,心里惊愕之后,忙问道:“来得及么?”

周乐涯笑道:“来得及的。”

我正要感谢他给我如此多的时间,周乐涯又道:“我也是担心你回去的时日长了容易露馅,因此你不必心有负担。”

我便起身道:“好,那我们即刻便出发罢。”

临行之前,我将莲花托付给叶忌落,又暗自拜托东方衍,这才与周乐涯回到鄞县,远远看了家人一眼后,我便彻底了却了此方牵挂,跟着周乐涯回到浦江县中。

江葵家住平湖,寡母秋氏独居一间小院,我们在午后到达,院门正开着,屋左边鸽子架上的肥硕灰鸽纷纷歪头看我们,屋右边则是一小片菜园,地方虽不大,蔬菜种类却是繁多,俱被打理得十分好。屋前还有桃树和梨树,树下一只年老的黄狗正在小憩,我在院门口驻足片刻,轻声道:“希望娘子的生活能一直如此悠然。”

周乐涯亦轻声作答:“一定会的。”

黄狗听到动静,睁开眼看过来,登时坐起身,一边“呜呜”叫,一边摇头摆尾,只无奈被拴住了脖子,不然定要向我们扑过来。

屋内立即传出一声板凳倒地的声响,我忙疾走几步,正与秋娘子在屋前相遇。

秋娘子今年应当才三十多岁,但是她的头发却白了不少,见到我后,她一把抱住我,口中直道:“我儿……我儿……”

我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如先前与周乐涯所约那般,没有说话——受伤失声总好过被她发现女儿已不在人世。

秋娘子哭了片刻,蓦然惊醒般,道:“看我糊涂的!竟叫你们站在大太阳底下!快进来快进来!”

进屋之后,秋娘子按我坐下,去厨房端来绿豆汤,瓷碗摸上去冰冰凉凉,秋娘子在一边笑道:“用井水镇着呢,刚好消暑,知道你不爱吃甜,只放了一点蜂蜜——乐涯也尝尝。”

“多谢伯母。”周乐涯道。

秋娘子坐在我的旁边,双手绞在一起,似是有些纠结,我便放下碗,握住她的手,睁大眼睛以表疑惑,秋娘子目光落在我的脖子上,蓦然红了眼睛。

夏日炎热,我虽不会被热得满头大汗,但衣物确实会单薄许多,因此脖子上的伤口正露在外面,虽然在我看来已经比去年好多了,但是秋娘子显然颇为心疼,我便笑着捏了捏她的手,摇头示意我没事。

“我看着就觉得当时必然十分凶险。”秋娘子忍泪笑着轻抚伤痕,道,“还好我儿福大命大,想来是三清保佑,经此大难,我儿日后定然事事顺遂,逢凶化吉!”

周乐涯道:“一定会的,我一定会好好保护小葵。”

秋娘子沉默下去,我疑惑地看向周乐涯,一时不明白她为何会如此黯然,周乐涯垂下眼眸,道:“是我执意想要云游四海,只能委屈伯母与我家人相伴了。”

原来是这个缘故,周乐涯已经为江葵远游找好了借口,我此时断然不能拆台,略想了想,将凳子挪得离秋娘子更近,尔后抱住她的胳膊,靠在她的肩上。

以往在家中时,我常常这样靠着娘亲,不管做了怎样的错事,她的心肠总是会软下来。

天下的娘亲或许有一些共性,秋娘子身体果然放松了一些,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另一只手抚上我的头,轻轻拍了拍,道:“不要紧,这几年你总在仙华山,也不常回来。亲家人都很好,我过去之后,说不定还想不起你了。”

我笑着点了点头。

秋娘子又细细问了几句伤情的事,听周乐涯说将来或可开口,感叹道:“到那时,你还是该顺道回来看看我,与我们说说话。”

周乐涯道:“我们尽量。”

秋娘子没得到肯定回答,神情不大高兴,不过到底没说什么。我们在小院留到傍晚,周乐涯将我和秋娘子送到江家祖宅,我这才感受到将要成婚的氛围。

周家在浦江也算得上有头有脸,再加上江葵和周乐涯双双是仙华山弟子,因此即便儿时江家对江葵母女多有忽略,此番也会十分重视,因此婚事程序我倒不担心,只留在房中试秋娘子准备的嫁衣,嫁妆礼仪等皆交给江家人。

七月十三,江家开始摆酒席,仙华山的弟子也纷纷前来祝贺,三哥和表姐也在这日以远房亲戚的身份过来了,由周乐涯安排着去做送亲人。

上次自己嫁人是由杨桂枝一手安排,连爹娘都被挡在外面不得相见,因此我有诸多怨恨,那些时日里,只是冷眼看着别人忙碌,没想到这次在江葵的身体里,却感受到了女儿家临嫁前的紧张。

七月十四这晚,秋娘子揽着我入睡,实则她一夜不曾入眠,天快亮的时候才睡着了,只因怕吵醒我,一直轻轻呼吸,不曾动弹。

她不知道的是,此夜我其实没有睡着,江葵在子时返乡时便来到了房间里,但我虽能自己脱离□□,却无法送江葵回去,只能等东方衍来帮忙。离开上京城时,我曾与东方衍约好大致时间,现在东方衍迟迟不来,或许是因为什么事而耽误了,思及此,我不由得更加紧张起来,毕竟是我信誓旦旦做了承诺,怎敢让周乐涯和江葵失望?

江葵虽紧张,反倒劝了我一番,如此天明之后,迎亲队伍到,我换上了嫁衣,由三哥背着出了房间。

出了江府大门时,一片红色喜气里,出现了一身玄衣的东方衍,我看向一边跟着的江葵,轻声道:“准备罢。”

三哥脚步顿了顿,问道:“什么?”

我抿了抿唇,轻声道:“三哥,我要走了。”

三哥身形一僵,我则趴到他的肩上,道:“不必难过,每年的中元节我都会回来看你的,记住答应过我的话,好好照顾自己。”

三哥脚步停了片刻,直到周围的人露出疑惑的神色来,他才如梦惊醒,继续抬步往前走,轻声道:“好,我决不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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