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前夜,她变成了蘑菇(98)
如果可以代替她沉入苦痛之渊,他会跳进去,托她出来。遗憾的是伤痛无法替代,他只能陪着她一起。
胸前渗出了血,怕她嫌弃,他及时用极火焚去。血液无法凝固结痂,便持续地流,他不以为意,只不紧不慢,继续一步一步往山巅行去。
“那次是你第一次传音向我撒娇,也是唯一一次。”他的声音十分平静,“其实我回来了,只差一步就踏进了玉梨苑。倘若此生有幸再得一次机会,无论你是磕了、碰了,头疼脑热了,我都会第一时间拥你入怀,将你捧在手心里疼惜。”
宁青青忍不住想要插话。
她动了动唇,冲他眨眼睛。
“你说。我听着。”他那平静了一路的声线隐有不稳,似是强压下了心绪。
他是血海里面杀出来的人,这一生不知何为害怕,但在这一刻,他的心脏却是微微地悬了起来。
他知道,此刻的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必不可能说出什么他爱听的。
宁青青清了下嗓子,认真地说道:“其实,那一次给你传音之后,跑到后殿去找你,不是想要撒娇的。”
“哦?”嗓音更哑。
她把回忆中的一幕幕过了过脑,然后把自己的结论告诉他:“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因为传音打扰了你,害你被偷袭受了伤。吓醒之后,心中实在不安,所以去找你,只是想确认你无事。”
她的语气很平静。
他太了解她,他知道当时的她,决计不像此刻这么淡然。
吓醒,不安,去找他。
他的脑海中立时便有了画面,她身上带着伤,惊惶地起身,来不及换下冷汗浸湿的衣裳,便急急顺着白玉阶登上山顶,焦心如焚地去寻他。
结果呢?他让她伤上加伤。
他至今仍清楚地记得,她悄悄来到殿后时,呼吸是轻而急的。他不必看,也知道她眸光软软,如盛了一汪清浅的水。
当时他正因为被她的传音牵动了心绪而烦躁,恰好听到章天宝那句“道君对尊夫人当真是一往情深、忠贞不二”,自是想也不想便否了,顺着那股冷意,说了不少伤她的话,为的便是给这段关系降降温,让彼此都清醒些。
胸中那颗心脏狠狠钝痛。
她待他太好。
那样的深情,是他不配。
脚步微重,胸口像是坠了巨石。
宁蘑菇察觉他在悲恸,很善良地安慰他:“不用难过,都过去啦!你看,你现在伤成这样,心脏都快掉出来了,我也不会心疼呀!”
谢无妄:“……”
他轻轻磨牙:“你真是,很会安慰别人。”
她谦虚地笑了笑:“还行吧。我也没有特别体贴。”
有好一段,他都说不出话来。
眼见乾元殿的飞檐出现在黑石台阶上方,谢无妄缓过了气:“阿青,在妄境中你曾说过,那个爱我的宁青青死了,让她留在大木台,在那里结束。我没有答应,我也不会答应。我不会再把你独自一人扔在任何地方,我会找到你,带你回家。”
阳光彻底沉在了他的身后,他的轮廓更加清晰,五官难言地精致。
他垂眸看她,眸光极沉,仿佛承载了一个世界。
他的声音不大,语气也不重,却像是一方天地在许下承诺。
“阿青,”他低沉地道,“不要逃,回来,有什么话,回来对我说。惩罚、补偿,什么都好,你回来与我说。”
宁青青是一只非常通情达理的蘑菇,她轻轻点了点头,说道:“我不会逃避的。”
谢无妄不形于色,但在这一刻,黑眸中仍是闪过了光。
他的嗓音低哑了少许,隐隐带上些诱哄:“回你最喜欢的大木台,试着重新来过,找回自己,好吗?”
宁青青十分配合:“好啊。”
他抬起头,望向远处,胸腔有一点闷闷的震动,几不可察。
吸入肺腑的空气丝丝发麻,一缕一缕,挑动着他那冷硬不可撼动的心。
分明已是归心似箭,脚步却仍然不疾不徐。
仿若漫不经心。
作者有话要说:我:唉,狗子啊,你长点心吧,38章开头看看呢?
第58章 以身相许
终于,谢无妄踏上最后一级石阶。
广场左右,侍立着天圣宫十七殿的殿主、副殿主,以及左右前使和各大统领。
谢无妄目不斜视,径直走向乾元殿。
虽然怀中抱着个人,但他看起来仍旧与往日一般无二,唇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气质平静温和,像不动的深海。
没有半点违和。
人群静默,宁青青扫过一眼,发现这些屹立在世间权势巅峰的重臣们脸上并无任何异色——哪怕道君带着遍身伤痕,抱着一个女子慢吞吞地登上万丈黑阶,也无人胆敢置喙。
谢无妄是绝对权威,无论他做什么,旁人只会无条件地俯首盲从。
宁青青微有怔忡。
这一路行来,她更加深刻地领略了天圣宫的森严肃穆。
所有的秩序和权势,都凝聚于谢无妄一己之身。
就算他伤重至此,旁人在他面前,也要屏住呼吸,不敢擅越半步。
她默默移开视线,望向人群。
众人之中,浮屠子胖得最是突出。
视线一转,看见一身暗红华服的虞玉颜站在左侧方,她的身旁空了一个位置,看上去有些孤独。
旁人静默俯首,浮屠子与虞玉颜的脸上倒是露出了喜色。
他们与宁青青有着过命的交情,见到谢无妄抱着她一步步走近,这二人的眼睛里不约而同地浮起些老怀大慰的光芒,就像娘家人看着嫁入皇家的闺女一样,想打招呼,又有些忌惮势大的女婿。
谢无妄脚步一顿,缓缓旋身。
他已登上圣山之巅,这般往下望去,阶层分明的重峦殿宇在眼底铺开,万丈石阶便是无法逾越的权势巅峰,视野所及和不及之处,皆是他谢无妄掌中的江山。
一道暗红色的身影正顺着阶梯疾速掠来,远远望去,像一粒小小的芝麻。
此人来得急,身后拖出了间歇的音爆。
即便来势匆匆,他仍是不敢瞬移或御空,而是飞一般地掠上层层石阶。
像是被一只权力巨掌摁压在这道必经之路上。
谢无妄放下了宁青青,他一手揽着她的肩,小心地托她的肘弯,帮助她站稳,然后微眯起幽黑的长眸,望向阶下之人。
宁青青晕乎乎地站定。她服了许多调元丹,又沉沉睡了一觉,身上的伤倒已经不大能感觉到痛了,右边锁骨下的刀伤隐有一点麻胀,丝毫不妨碍她独立行走。
倒是谢无妄,他伤势比她重得多,却在小心翼翼地照顾她。善良的宁青青不禁微微有一点脸红,感觉就像在劫贫济富似的。
石阶下疾速掠来的身影渐渐近了。
看着轮廓,似有几分熟悉。高大魁梧,像一座铁塔。
再近些,宁青青认出了这个人。
虞浩天。
刑殿殿主虞浩天。虞玉颜的兄长,第一个尝到蚯蚓波动滋味的男人。
叛乱发生时,曾有一个“虞浩天”偷袭了护送宁青青回宫的浮屠子和虞玉颜,把二人一菇困在魔尸城中,引谢无妄来踏陷阱。
那个“虞浩天”,不但外形与他本人长得一模一样,而且身上的气息也没有不同——就连与他朝夕相处的亲妹妹虞玉颜也没能分辨出那是个假货。
这件事情迄今未有结果。
脑海中的念头一晃而过,宁青青微微蹙起了眉头,聚精会神的凝视着这道越来越近的身影。
很快,虞浩天来到了近前。
他像是刚刚离开战场,身上带着浓浓的血腥气息,神色倒是与往日一般,刻板严肃,一丝不苟。
“禀道君!”虞浩天抱了抱蒲扇大的拳头,垂首道,“属下击杀叛逆鸠罗志时,意外得了一个隐秘消息,不敢耽搁,急急赶回!”
鸠罗志便是楼兰城的城主,此次西域十三个宗门世家叛乱,此人是明面上的贼首。
“说。”谢无妄扬了扬袖。
虞浩天身材魁梧,动静之间仿佛带着飓风。
他“刷”一声从怀中取出一张羊皮纸,看起来像地图,一眼掠过去,便能清晰地看出一个标示分明的地点。
虞浩天垂眸踏上,呈递羊皮纸之时,不动声色防着左右,压低了声音:“是……那一族的消息,有一个余孽尚在世间,这便是他的藏身之处……”